青山那头

山这头的人踮起脚尖：“在山的那边，是海吗？”

山那头的人眯缝着眼，远眺青峰：“落霞也在，风烟也俱尽。”

山里的人想抹去青翠，山外的人却爱极了巍峨之上的孤鹜，现实中的你我，万头攒动中的你我，何尝不是这样彷徨的人。

我，山外的人；阿生，山里头的那个人。

初次去西藏，本想嗅一嗅格桑，品一品青稞，可导游无趣，所经之地多牦牛，这类动物皮肤黑而油，慵懒至极，令人心生厌恶。

临走前一天自由行，我去了最近的一个村落。火球笼罩着古寨，所有人都盼它能歇一歇，闷!

这一带被一座不知名的山围着，听人说叫达兰。我在河这岸，面前是一座红色的桥，我看见河那岸有一个男孩对着河水笑，他把双手浸在水中，使劲地晃动。

我走过桥，发觉男孩呲着牙，搓着自己的手，那么狠，那么狠。

“这就是达兰山吗？”

他呆呆地看着我，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

“我从山外头来的。”我解释道。

他望着我手指的山顶，眸中竟泛起雾来。我心中忐忑，转过头，同他一起望着山：山倒是不奇不险，但很广阔，一片绿，城墙一般，千年不动。

“我叫阿生，欢迎你。”他用蹩脚的普通话行着尊客的礼节。

我看着他通红的双手，心里一阵疼。

“你为什么要把手洗得那么干净？”

他没说话，坐下来，继续把手放进河水中泡着。

我注意到他一直望着眼前的山，良久，他开口了。

“我讨厌黑色，我不想有这样的皮肤，我想出去。我们家祖上就在这儿，没一个人出去过。大人说，穷死也不出去。我就爬到山顶，但不敢出去，大人们不让。”

这一番平静的诉说让我怔了半刻，我又看了看那座山，依旧广阔，依旧青绿，也依旧无奈。我叹了口气。

太阳落山之前，阿生和我聊了很久，我告诉他山外面不好，他总是固执地摇头，说他一定要出去看看。每当我赞叹达兰山的美丽时，他总会嘟哝一句“早看烦了”。

许久没有与一个如此赤诚的少年畅谈了。喜便笑，怒便恼，像极了沈从文笔下的湘西百姓。

我方明白，人生海海，当我想要青山的时候，他也许真在等待碧海，这儿也好，远方也罢，我可以确信的是，我们等待的都是一轩明月，一艘巨轮，一条大道。常常想，海子坐在椅子上，身后是混沌凉薄的人间，他苦笑着面朝大海，决绝，倔强。可我们是都是凡人，也只盼春暖花开之日，看山望海，赏花影参差。

告别时，我给他念了一首诗，就是王家新的《在山的那边》。

“在山的那边，是海!”

那天我站在山外，迟迟不肯离去。

我就一直看着那座山，直到视线模糊，它开始扭曲，旋转。夕阳下，它成了火烧的红色，热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