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皆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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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的时钟指向了十点。
夏夜的喧嚣中,我顺着人潮流下。耳机里循环的是绿日乐队的《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这是我最爱的英文慢摇之一。
身后,教学楼逐渐变暗,可闪现眼前的却是教室明晃晃的白炽灯——它总是将卷子上红笔的吻痕照的鲜亮透明。白炽灯下,纸页被橡皮擦破的练习册静静躺在并不整洁的课桌上;向外眺望,在目所不能及的地方,一朵青花再次凋零……
按摩着早已透支过度的脑袋,我缓步向校外走去。晚间的风带着凉意刮过我裸露在外的皮肤,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呢?
看着道路两旁逐渐安静的夜色,我幻想着树梢上大概会有的蝉鸣。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许多年前……
中秋佳节,圆月高悬。
最大的一间包厢里,身穿中式旗袍的服务员为我们端上丰盛菜肴。当姥姥再一次说起她这辈子没坐过飞机的时候,大舅正拿着一瓶82年茅台往二舅杯里倒酒。
“我想坐一次飞机。”姥姥竭力使她苍老的声音充满威严,但我知道,这对于几个担心她身体的儿女来说是不管用的。
果不其然,二舅扑哧一声笑了,晃了晃手中酒杯,笑道:“妈,您开什么玩笑?您都七十多了,万一飞机上出点问题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去年小刘就在她孙女陪同下坐了飞机。她们还是飞的英国呢。”姥姥理直气壮地反驳。
“甭管飞哪儿,”大舅开口“就是飞成都也不行,刘阿姨才六十出头,您可七十有三了。”
我不由得抬起了头,注视着这位曾一手养育了三个孩子的女人。
她果然不再年轻了。
她佝偻着背,银白的发丝紧贴着头皮,深陷眼窝的双眼快要眯成一条缝。岁月更迭中,这位日渐老去的女人与周围的环境愈发格格不入。我注意到她枯瘦的藏在新衣服下的肩,忽然感受到一种不符合我年龄的悲哀。
那次晚宴后,姥姥安静了许多。她不再同她的儿女们提起“飞机”,似乎那个总是在天上飞翔的庞然大物彻底消失在了她头顶的逼仄天空。
这位年老的女人若无其事的继续着她的柴米油盐。
而她年轻的子女和孙辈们也兀自庆幸着她的健忘。
后来不久,我们阖家驱车去郊外野炊。姥姥推说身体不好,在家休养。
高速路两旁,树木耸立。
因内外温差的原因,车窗上凝了一层薄雾。小表弟因起得太早而瘫在了车后座养精蓄锐。在无尽的堵车和山路的颠簸中,我的心绪随着宋冬野的《董小姐》飘远了……
一通电话打破了车内固有的平静。
没错,姥姥还是想坐飞机。她不仅想坐飞机,而且还决定亲手实现这个梦想——她委托了老友为自己订购机票,并且一手促成了我们的外出野炊。可惜,没有身份证和登机牌的她很快被安保人员发现了不对。
宋冬野平和的声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fm96.8的新闻广播。时隔多年,我早已忘记这位开场词和结语几乎没有变过的女播音员播报了些什么内容。只记得当时车内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人说话。唯余女播音员平铺直叙的声音随着电磁波到达暖烘烘的车上,掺入我们半梦半醒的清晨,和着破碎的梦境抚慰我们共同的担忧。
几小时后,我们终于赶到了机场。
候机楼出口,姥姥迎风站着,风将她稀疏的短发吹得蓬乱,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位能想到如此计策的精干老太太。
被风席卷的她是真的老了。
我想起了从前。
老屋里。
炉上的小火烹炸着锅里的牛肉丸子,油泡噼噼啪啪的在接近锅沿的地方绽放朵朵油花。掀起卤锅的盖子,姥姥娴熟地捞出卤蛋,轻轻叩击案板。蛋壳下茶色的纹路就这样细细密密编织在我的心头。碗内洒上葱花香菜,再搭上淡棕色的酱牛肉,香气在房间里肆意飘绕。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和弥漫开来的晨雾,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镜头转换。
山城方言伴着闲散的调笑声。
浓郁的烟火气息让清晨的青石板悄然升了温。窄窄的巷道里,我们一起听自行车在高高低低的青石板上偶尔的“咯噔”声,瞳孔里她的背影那样高大清晰……
“妈,您这是干嘛呀?”大舅快步走上前去搀住姥姥。”
“姥姥,你怎么还来这一套啊。您就这么想坐飞机?”小表弟拉着姥姥的衣襟不解地问道。
姥姥红了眼。
我们沉默了。
她顿了顿,又一次哽咽道:“他临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坐过飞机。”
“从前,我胆子小,不敢坐。可如今我也一把年纪了,唯一牵挂的还是他这个夙愿。走之前,妈想替你们父亲圆个梦。”谜底揭晓了。
我们的眼更红了。
原来,真的有一种爱,即使在岁月长河里失去了呐喊的声音,在独自撑伞的时候变成四月的水泊,在经久发潮的抽屉里卷了页脚一声不做,也依然有它的守望者为它点起半个世纪的灯火……
几天后,我们带姥姥去医院做了全身体检,体检报告显示:她的身体并不适合乘坐飞机。
听到这个消息,姥姥释然的笑了。
我们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那一年的大年初一,我们举家到寺庙里烧香参拜。庙堂的柱子上刻画着盘踞的寓意亘古永存的图腾。图腾在殿堂的纹路里缠绕镌刻,慢慢融进那些斑斓神秘的色彩,构成晦涩符号。在地脉起伏腾起之地,成群结队的人顶礼膜拜,把最虔诚的一面展露给冬天的寒霜。庙堂里,喧嚣和吵闹依然存在,但剩的最多的,还是人们古老的信仰和佛像神圣的余晖。
彼时,年少的我在签名版上兴冲冲写道:“万事胜意,前程似锦。”
探过头去,姥姥手中的木制签名版上赫然八个大字——“阖家安康,幸福永驻”。我知道,姥姥的这个“家”,不仅指我们在世的亲人,还包括远在天上的姥爷……
到家了,我停靠好单车,摘下耳机。
关上门,我听见刀锋碰到案板上发出很轻的笃笃声;再靠近些,厨房里氤氲的甜汤雾气扑面而来,透过水雾,我看见妈妈系着围裙的身影不停穿梭。
刹那间,我似乎窥探到了一种久违的晨曦般生生不息的力量。它替我将那朵珍爱多年的水墨青花妥善安放于过去,带着太阳的味道,在漫漫黑夜里归还我久违的青天白日。
十二点,我卧在床上。床头的加湿器闪着幽蓝色的光芒,水汽在小小房间里不断蒸腾。
窗外,风停了,风又起。
透过窗帘,我看见那些来自二百五十万年前的远古信使为我们构造的满天碎星在宝蓝色画布上熠熠荡漾。抬首,路边的虬枝伸入夜色,风云中的尘秽悉数坠落坠弭,只有一弯明月温柔的向世界俯首低喃。
绿日乐队的《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还在继续。
何其有幸,作为一名披蓑戴笠的远行客,我无需踏遍山阙、啸破长歌,便已有家可归,有爱可寻。
何其有幸,在我们生活的浪漫世界里,万家灯火皆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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