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人

时隔两度冬夏，我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翻开《每个故乡都在消逝》这部书，目光带着微颤地瞥了眼纸上黑白分明的铅字，心不觉沉了，又沉了。

两年了，我一直在夜晚寻找书中诗里流连的流萤，多么渴盼着那一道道微亮的光芒在点亮书页、点亮过往的时候，能够匀出那么一点点时间来，让我亲睹其风采。可是，两年了，无数个晴朗的夏夜，全都一无所获。

我曾问过父母，问他们是否见到过萤火虫，答案都是肯定的。他们口中描述的萤火虫虽因他们的平铺直叙少了许多浪漫的点缀而现实得只是在晴好的夏夜里，草丛中一闪一闪的微光——有时泛着青绿，有时是像老式灯泡那样的橙黄色的暖暖的光；但这些也都已经足够让人神往了。

可是，两个夏天过去了，我依旧未曾捕捉到任何一丝流萤之光。我一直庆幸自己是个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孩子，我的童年是在成畦的菜地、满地的稻草堆、顶棚缠满瓜藤果藤的猪圈、波光粼粼的池塘、青石板铺就的码头等等烙着浓重乡村印记的事物陪伴下度过的。可是，在门前那个水草丰茂的池塘边，却见不到萤火虫的踪影了。莫非，就像前几年被勒令退出市场的旧式灯泡一样，它们也被什么人赶出了这里？

可是，它们就这样，就这样不见了吗？就像被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排挤开的地平线一样，一同消逝了吗？

也许是吧，而有些人们，“依旧睥睨天下肆意地规划着任何想要的海拔”，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凭着这样一股热情，想必不出多少时日，建造出海拔超越“世界屋脊”的大楼这样的壮举，也是不在话下了。而到那时，“世界屋脊”便真真正正是屋脊而不必加任何引号了。到那时，人类真正以一种强者的姿态征服了自然。只是不知，这是怎样的强者，而那，又是怎样的壮举？

而地平线，消逝就消逝了吧。

反正有些人并不在乎，他们早就知道地平线就是日出日落之地，至于到底长成什么样子，谁在乎呢？不过是一道线罢了。

可是，这些人有没有想过过去他们是怎么知道“地平线”的意义的，也是像书中王开岭先生所讲的那样，“日出日落之地”，便足矣了吧。可是以后呢？以后他们的孩子怎么办呢？对于以后的孩子，日出日落之地也就成了个遥不可及的名词了吧，到那时，他们只能死记，再没了对地平线的切身体验。似乎这一切都并没有太多值得注意的地方，毕竟只不过是少了“体验”而已。但是有一个近乎“惊悚”的预言——马云近日表示，三十年后，如果孩子们依旧像现在这样只被教育去做一些反复记忆、背诵的事，那么三十年后，他们绝对找不到工作，因为到了那时，智能机器人早就足以填满每一个只需这些技能的岗位，早已不需要人力了。

消逝的不仅仅是地平线啊，还有孩子们的切身体验。

隐匿的不仅仅是萤火虫啊，还有环境各方面的质量。

是的，人类太强大了，强大到无所畏惧。

人们认识到了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性了吗？

“为什么美丽的东西都脆弱？为什么人类活得越来越顽强？”

那些人明白这句有些古怪的箴言吗？

那些人也终于忍受不住同一天既要“开窗通风以减少室内污染”又要“闭门窗以防尘霾”那种说不出的痛了吗？

这次，答案不再是在风中飘荡了，因为我清清楚楚地见到了面前有一行人，他们的身畔，一路都萦着忽闪忽闪的流萤微光，那让我魂牵梦萦了两年的光，那光仿佛有一抹谜语的气质，一股童话的味道。它静静的、微微的，很聪慧、很羞涩，像什么人的目光。仿佛，是一个梦境。但这次真的不是梦，因为，他们回来了。人，归来了。

将步伐迈得更轻快些更坚定些吧，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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