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张传单

【引子】

我，一张超市的传单。2005年，我诞生在沈阳的一家印刷厂。当天，我跟着其他的传单被送到一家超市门口，人们正在把我们一个个发到路人手中。

【1】

我们的生日，我们的初遇

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实现我自己的价值。虽然我不知道一张传单——甚至有人认为我们是废纸——有什么用，但我在等待。

我排着队，看着我面前的传单被一张张发到了不同人的手上，他们有的被丢在垃圾桶，有的被丢在花圃，有的被小朋友撕成几半洒在空中。我不禁开始担心我的命运。

“昱昱！慢点跑！”一位父亲双手拎着东西往前头喊着。前面跑着一个小男孩，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放慢了脚步。男孩开心地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他清澈的眼睛笑起来充满了稚气。

他正在经过我面前。突然我的身子一轻，我被递给了他。他拿着我，全然没有其他人拿着传单时的厌烦无奈。我放心了，看来这个男孩还暂时不会把我丢掉。

他转过身朝着父亲挥了挥我，咧着嘴笑了。

父亲和他并排走着，父亲问：“你拿这个做什么？你买东西吗？”男孩没说话。似乎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只是纯粹觉得这里面花花绿绿有趣而已。

落日印在男孩的脸上，他指着我，迷迷糊糊说了一句：“红。”父亲蹲下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膝盖上：“你刚刚说什么？”男孩望着父亲，又指了指我：“红色。”手指头触摸的地方，正是苹果。父亲笑了：“昱昱，你学会认颜色了！”男孩不知所以，也跟着父亲笑了，把我紧紧地拿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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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他所谓的“家”，我才知道他们并不富裕。男孩推门而入的时候，门不情愿地吱吱呀呀，我都怕他把那扇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的门推垮了。天花板的墙灰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眼观全屋，家具只有一张小床，两把板凳，一个小冰箱，一张斜了的桌子，一个火炉，一些碗筷。说我“才”知道，是因为在男孩和父亲身上看不出一点生活经过他们时留下的痕迹，就像一个小康家庭出门购物。

父亲把两袋东西放在小桌上，袋口敞开，我看见了一些食物。男孩把我放在桌子上，帮着父亲打理食物，递蔬菜。不久，我旁边多了两碗鸡蛋粥。

“昱昱三岁生日啦！生日快乐！”

“三岁”的昱昱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我观察着他们。

父亲正值中年，但看起来很年轻，很宠爱这个孩子。但可能因为并不富裕，男孩三岁还没有上幼儿园，也许以后也不准备上幼儿园。

我被风吹得快掉落到地上了，父亲顺手拿了个东西垫在我身上。他们吃完了，父亲去收拾碗筷，男孩就坐在板凳上读着我。他迷迷糊糊能读出一些“红”“黄”这样的字眼。

父亲注意到了，坐下来，指着香蕉问：“什么颜色？”

男孩想了想：“黄。”

父亲指了指蔬菜。男孩想了想，没做声。

父亲一字一顿地说：“绿色。”

“绿、色。”男孩说。

我被他们拿在手中，看着男孩的进步越来越大，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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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男孩对着新奇的事物就要问一声：“爸爸，什么颜色？”

从那以后，男孩也一直带着我，或许是因为他的固定思维，又或许是因为他记忆力不好。比如看到绿色，他觉得很熟悉，又叫不起名字，就要把我拿出来。他只记得住我身上第几格的颜色叫什么。久而久之，我就知道了关于他的许多事情。

他不上幼儿园，不仅因为没钱供他读书，也因为他是先天语言障碍，生性孤僻。虽然跟同龄人一样对事物好奇，但是从不表露。他的喜怒哀惧只能从他眼眸中获知。他一岁之前被以为是哑巴。所以父亲觉得学习对他来说很困难，所以并没有打算教他文化。但我出现了，从他对颜色感兴趣之后，他慢慢变得不再孤僻，也在与父亲的交流中学会了一些日常用语。

“林昱昱！”

“在，爸爸。”

“你长大想要做什么呀？”

“嗯......我想当一名商人！多酷啊！”

“那你可要好好学习了！实现你的梦想需要好多好多学问呢！”

他求知欲很强，可能他父亲也发现了这一点。父亲是一个工人，有一点学历，除了工作时间，都尽量抽时间教他。父亲每天早起到几公里外的商业街找传单给他学习。现在他已经有一大摞传单了。

父亲决定再教他一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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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生日，我们的分离

昱的求知欲很强，他不断练习，进步也大。

2006年，他四岁。父亲教会了他认识蔬菜。传单上有些促销活动，所以有配图，这不难。他们便从我身上的蔬菜图片开始，一个一个教，一个一个念，有空还带他去市场看真正的蔬菜。开始同样有些吃力，但他完成了。

2007年，他五岁。父亲教会了他认识数字。传单上有标价，这些花花绿绿的数字成为了他每日必看的功课。到11月份，他已经能掌握了。

2008和2009年，父亲准备换工作，从工人转行到作家。父亲有一定学历，写作并不难，难的是推销他的书。这两年父亲忙里忙外，没多大功夫教他。他这时已经七岁了，别人在这个时候已经上小学了。他决定自己学。因为资源有限，他只能通过他仅有的一大摞传单进行汲取知识。他学了运算，把传单上的标价进行运算。他会根据打折的东西进行估算，揣测商家要这么打折的意图。

父亲为了补偿没时间教他，就给他买了一些书。他七岁时，已经能独立读书，几个月下来，父亲的书都被他读熟了。2009年七月，父亲的书一直卖不出去，林昱昱知道了，向父亲提了建议。他说父亲只顾卖书，甚至不惜降低价格。那些老板不是真的不买，而是要等他降价，反正老板不急。林昱昱根据传单上的打折，促销活动，举一反三帮父亲制定了活动，拟定了合同。很快，父亲的书非常畅销。

2010年，他八岁。父亲赚了钱之后，立刻安排他去读书。八岁，读二年级，父亲对他寄予厚望，让他读沈阳的重点名校。可能林昱昱的一股子狠劲吧，不到几个月成绩名列前茅。

我这时已经变旧了，没用了，只能在废纸篓里默默地看着男孩拿一张又一张满分的卷子回家，默默地看着男孩变成少年。

2018年，他16岁。他就读于沈阳市重点高中。我很高兴，他正在踏踏实实的走往他梦想的道路。我在冥冥中知道，我的目标完成了，我也该走了。林昱昱十六岁生日当天，他把我带上天台，在我身上写了“祝林昱昱梦想早日成功”，然后把我折成纸飞机。

黑夜里。头顶，无数星星低着头看着我，脚下，无数霓虹灯抬起头看着我。

那天，是2018年7月12号。

一扬手，风带着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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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的时候，并未看清他的脸庞，不知道他的以什么情绪跟我离别的，我脑海里只剩下他那清澈明亮的双眸。我努力地伸开身体，让我飞的远一点，因为在我的背上，有着他的梦想。

我落在马路旁的一棵树上。

这棵树是马路旁最高的树。

剩下的全靠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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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传单

我很庆幸我落在了这棵树上，而不是旁边一颗还没有一位妇人高的歪脖子树。在这棵树上，我可以俯视着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远处有一座建筑，上面有一个大屏幕，有时播放着新闻，有时播放着音乐。

挺好，我想，我也不会无聊了。

我已经准备在这里度过余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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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张传单，我不用休息。所以我可以看着太阳每天从建筑群中消失，看着云朵从东飘到西，从西跑到东，肆意变化。我可以看到最美的夕阳，晕染着天空的暮色。可惜这时候人人忙碌，无暇顾及这上天赏赐的画。我可以看见太阳与月亮背道而驰，太阳带着云朵走了，月亮又带着星星来了。几百年从未改变，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呢？

你问传单有没有害怕的东西？

当然有。

是雨。

雨一旦来临，我就会湿透，说不定从树上摔落，然后被当做垃圾处理掉。

在这棵树上的第三个月，迟迟没有昱昱的消息，我慢慢开始着急了。

希望在大雨来临之前，你的梦想终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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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在沈阳这个小城市里，四季分明，冬季寒冷多雨，夏季倒是炎热干燥。你说会不会是上天的旨意，我在树上担惊受怕的日子里真的没有一场雨！

但我知道，我活不过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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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天数着日子。2018年10月26日，我终于在大屏幕上看见了他的名字。

“年仅16的少年奇才林昱昱，在沈阳高中生知识大赛中表现出色。”

“林昱昱被沈阳高中生知识大赛的导师看中，有几率保送大学。”

“强强联手！著名富商和林昱昱联手开公司！”

......

林昱昱正从会议室出来。天空有些乌黑，黑沉沉地，让人感到难过。瞬间，雨点儿不听话地拍打在林昱昱的脸上，扬起了马路上的灰尘，有一种朦朦胧胧的伤感。

他靠近马路旁一棵最高的树下避雨。雨不大，往常冬至的第一场雨，都是短暂而温柔。等一会就好了，他想。

树顶好像有什么东西淋着雨，滴答滴答的。

簌地一下掉下来。林昱昱看见了。

那是一张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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