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一

张一一在楼上踩地板，跳舞一般很有节奏的“咚，咚咚，咚”，响在每一个午夜时分。

有时候，我就披着毯子在床边坐着，关上灯，静静地等着她的脚步声。有时候迟一些，十二点过一刻；有时候早一些，十一点三十分。有时候快一些，情绪激昂一些，脚步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来来回回，穿梭不停，就像在走只有她自己看得见的迷宫；有时候慢一些，轻一些，像是由脚跟过渡到前脚掌走出来的，梦呓一般，在一个地方左左右右地徘徊，直到不小心碰掉一件重物，或哪一块老化的地板不合时宜地“嘎吱”一响，她就会停下来，站着，静默着，然后重又开始她的步伐。

从她的母亲又怀孕开始，她就住在那儿了。乱糟糟的头发，长长的眉毛和一双总是眯起的眼睛，每一次在楼道碰见她，她总是很急切很热情地扑上来，大声喊着“姐姐姐姐”，然后等着我把她领回家，给她抓一把糖果或巧克力。她双眼明亮地看着你，胡乱地剥去糖纸就把糖果往嘴里塞，嘴角全是糖渣也不在意。总是不穿袜子，小小的脚在一双露趾凉鞋里有节奏地打着拍子，头一点一晃，像一只笨拙的企鹅。

后来她就上学了。扎一个马尾，很整齐而没有碎发的，喝着牛奶从楼上一步步地走下来。旁边跟着背着书包的妈妈。然后很客气地打招呼，寒暄，说再见。

她书读得很好，英语尤其棒。这主要得益于她的母亲——南京一所大学里的英语教师。有时候我上完晚课回家，一抬头，便能看见她趴在临窗的桌子旁不停地写写写。左边是她的母亲，挺直背坐着，手上拿着书，很严肃地拿着一支笔勾勾画画。右边摆着一盘水果或零食——只是她们太忙了，谁都没时间吃。

再后来她就上中年级了，很瘦，是班长。换了一个深灰色的大书包，跑步的时候也紧紧贴在她的背上。然后她就是大队委了，三道杠别在衣袖上，衬得她的袖管空荡荡的。白色的直筒袜，黑色的运动鞋。

我不知道她在踩那些地板时有没有脱掉袜子，但是我很清楚那绝不是为学校什么表演做练习。“十点准时睡觉，她很乖。”她母亲曾骄傲地说过。可是那些脚步声骗不了人：她曾那样执拗而迷茫地走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些癫狂、傲慢、狂妄、顾影自怜的脚步在我头顶的每一寸天花板上驻足，落下许多灰来。

她很好，什么都很好。个子很高，五官很匀称，头发很黑，指甲缝里很干净。每天都喝牛奶，吃水果，吃蔬菜，也不再吃糖果蛋糕等甜食。不迟到，不早退，也不请假。只是我总觉得，那些脚步声，并不是无故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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