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月

常常想起故乡的月亮。故乡的月亮就藏在深深的夜晚。

总是想，这样的夜晚，会有婵娟玉兔深情地注视着茫茫人寰，琼枝玉叶的桂树在美丽的蟾宫里摇曳，把团圆的祝福洒向每一个生灵，圆润似玉的月亮，也触动了我望月的想法。

这样的夜晚，一开始我在回眸《诗经》里的明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俏兮。”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时刻，那个男子站在水边，静静地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寄托着缠缠绵绵的相思。在无边的月色里，想念着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美人已去，空留淡淡的幽怨，伴着月华,雪一般地覆盖着那颗心，映照着那个梦。这是先秦的中秋，古朴而单纯，如火烈烈的岁月，也有温馨的诗情；这是爱情的月亮，从沉闷的“四书五经”里缓缓升起，点亮了人性的灯盏，从汉代照到唐，从唐代照到清。    素月分辉，银河共影。八千里江山，嫦娥翩跹；亿万年光阴，表里澄澈。

躺在草坪里，看着那又大又圆的月亮，泪水早已打湿了眼眶。故乡的月，现在是什么样的？还能留下我无边无际的情吗？在童年的欢笑中，有月有我。和小伙伴们在月夜中玩捉迷藏的情节如月色般神奇迷离，找到后的童真的笑声还回响在耳畔。月亮似乎是那样耐心，那样宽容。总是拿着她的魔棒，毫无保留的洒下光芒，让我们这群快乐的孩子闹个够。

长大后，还在月夜品读故乡的月亮。夜如水，淡蓝的涟漪飘散，向着无边的岸靠拢、连接、氤氲、波动，从中散发出复古的苍老气息，而唯有一弯月，照彻着时间的纹理，将故乡曾经陷落的事物显现于当下，或真实，或渺幻，隐隐绰绰，飘摇无定。月光下，我的脚步迟滞而沉重。现在，徘徊在小城逼仄的街上。最先，我看到的是灯光：汽车灯、摩的灯、信号灯、高楼上的灯、街面上的灯、红色的灯、蓝色的灯、绿色的灯、忧伤的灯、暧昧的灯……灯光里晃动着人影，还有车流或滚滚沙尘。热闹。喧嚣。骚动。迷幻。只有老树独立苍茫。一棵棵老榆和古槐，伸展着枝桠，将阅尽沧桑的年轮深埋于内心。路边的花草空自招摇，但那种妩媚或妖娆，沾染了过多的风尘意味，与江山更改、人事代谢绝无关联。

多么想，梦回故乡。或者是，凭空得来一个意念，穿越时光隧道，从此岸到彼岸。如若成行，我可能会成为真正的诗人，在故乡的某个田野里，跟那些朝出晚归的农人，一边耕耘，一边欣赏花草树木的歌舞，或者伴随一群小朋友，登上土台，对月舞剑，醉酒戏嫦娥。劳作归来，总是在低矮的茅屋前，侍弄那一畦蓝蓝的菊花，然后将雏子揽在怀抱，教他唐诗宋词的平平仄仄。如果生在汉朝，我也许就是守护西北故乡的将军，骑一匹汗血马巡视城头，让青铜铠甲在月光里发射出冰蓝的光芒，至于闲暇无事，我可能更喜欢练习汉隶，用一只狼毫，把河西的天文地理书写于厚重的青砖之上…… 幻觉。幻想。我放慢步履，睽隔千年的历史只能在心湖激起些许波纹。红尘扑面而来，把瞬间的梦幻掩埋。我抬起头来，街心公园已近在咫尺。有几个盲人拉着胡琴，咿呀卖唱；商贩们大声叫喊，兜售廉价的纪念品；恋人们在树荫下拥抱，抚摸，亲吻，大胆演绎物质时代的爱情；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跟农民工低声嘀咕着什么，不一会就有人跟她走了，恍若游荡的鬼魅，去向不明。我看见了横马飞越的小城雕塑。那一刻，感觉迷离恍惚，好像有一匹汉代的天马，从历史烟云中飞驰而来，停在了我的身边，依然是鬣鬃飞扬，依然是铁骨铮铮。它的肉身虽然腐烂，消失于空茫的岁月，但思想还在闪亮，跟天空的星斗一起照耀尘世。雕塑为青铜质地，沉稳、厚重、狞厉、磅礴，凝聚了那个铁血时代的精神元素。如水的月色中，天马昂首向东，四蹄腾飞，仿佛要借着河西浩荡的西风，绝尘而去。汉唐的胸襟气象，丝绸之路的文明火种，就这样在一匹天马的映衬下，定格于民乐大地，成为一种不朽的时代象征或隐喻。

独自漫游，不觉间已经离开了城区，来到郊外一片庄稼地。土豆刚刚开花，淡蓝的花朵被风轻拂，窸窣作响，犹如琴弦的和音，而豌豆的叶片则一律挑着晶莹澄澈的月华，间或托起一两个七星瓢虫，酣梦甜甜，呈现出天堂般的境界。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菜花和麦子的清香，还有蛙声，还有虫鸣……跟波诡云谲的历史相比，土地上的生命永恒地坚守着属于自己的平和、安静与恬淡，这是怎样一种无欲无求的大美啊！

前面黑影幢幢，古柏默立如史前怪兽，我知道那是家乡的八卦营遗址，据说那里就是出土铁马宝剑的地方，在沉沉午夜，墓道幽深处，能听见铁马嘶叫的回声，而且还能见到神庙、古井以及占卜算卦的高僧，但我没有前去造访和凭吊，转过身，沿着老路回来了。

月，给了我太多的力量。每当苦闷压抑，我都会去找她聊天。她总是静静的，像位深沉的听者，任我尽情的发泄，她常告诉我，做人一定要耐得住寂寞，高处不胜寒。当你到达了心灵的高度时，就要静，静如水，静如湖，静如万物，静如自然。每天，你想想自己的志向，自己的努力。人总是太过浮躁，每天的快节奏生活，压得人喘不过气，月静静的望着我，陪着我，风动她依旧静。静心想想，只要内心平静了，你就会包容万物，你就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月，静化着我的心灵，启迪着我的思想，陪伴着我，一直走向远方。如今，人生路漫漫，瘦马没有了，小桥流水不在了。而断肠人的情愫依然未变。胡乡的那轮月，略带点黯淡，却皎洁清新。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咀嚼着故乡的桃儿、杏儿、梨儿。啊，那是故乡的树木、流水、泥土的味道。淡淡的，不夹任何杂味。很多时候，等我累了，困了，倦了，默默离开了，月亮便也走了。

 一个人走回来，只是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因为我生怕踩痛了这月光，踩痛了这丝丝缕缕的时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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