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树

庭中树

 昨夜听闻半个镇子的人都来了，都在院外边站着看。这是闻人姐姐跟我说的。我不知道他们要看什么，或许是来看树的，可我不喜欢热闹，树树也一定不喜欢——庆生而已，树树从不爱敲锣打鼓、喧闹纷扰的。

     树树比以前更高了。可惜我太矮小了，我要和闻人姐姐一起才能触到她所触到的地方。我又不自觉的往树树的方向看，感到自己的嘴角开始上扬。纯白的丝带悬着，好像是雪，但比雪更有灵气。满枝的白色丝带，结成蝶状，在无风的昨夜。

     烛火刚灭不久。蜡烛和蛋糕是昨晚给树树庆生用的，现在在桌上。我们将它摆在树干旁，吟起曲调时，蜡烛的小火苗竟分外平缓，一点波澜都没有的。就是这样一个平静无风的夜晚，树树20岁。白丝带缠在枝叶间，像茉莉花，像一群白鸽的停息。

     我方才推了琴到院中，坐在来正要落音。白丝带悠地飘起来，起风了。我又忙抬头看去，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是风在吹一串茉莉。再凝神，又是一根白丝带——仅此而已。我到现在还在幻想：树树会结茉莉，会把我最爱的茉莉香送给我。其实我很希望刚刚的是花，是一串雪白雪白的茉莉花。

     手上落下第一段音符，我闭上眼睛唱起来。树树喜欢听我唱歌，我唱歌时她会笑。笑就代表她开心，我喜欢这样。如果树树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就好了。

     第二段音符起了头儿。心上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猛抓了一把，激得我一阵颤抖；手上弹着乐曲，却突然不记得要唱什么了。身边似乎有声音，我警醒了，忽然地站起来，一睁眼，树树竟在我眼前立着。

她没有说话，就在那站着，看我。我的心好像又被拧了一把，猛地收缩着。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树姐姐。”我只好换她一声。

     她好像是踏在云层里，声音听上去极渺远：“嗯。”

     我呆呆地又不知做什么了。不知怎地，却忆出几段事来：

     认识树姐姐，是挺久以前的事了。只记得刚入团时，是她领的我。我入团开始那阵儿，团里极其不和平。有些人天天闹事，我待在小房间里，隔着老远就听见有人叫骂，声音尖锐刻薄。树姐姐知道我害怕，拉着我的手，半安慰半哄骗地解释：“没事的，我们这儿经常这样，闹着玩儿呢！”我会在她的声音当中，逐渐平息下来。

     后来，慢慢地发现，他们的样子，不是“闹着玩儿”那么简单。那群家伙总是围着树姐姐她们大声说些刺耳的话。大部分人便忍不下屈辱，吵起来。树姐姐气急了也和他们吵，他们便气势更甚。我就在门后边躲着，心跳局促得像犯了大错。不是害怕，我担心树姐姐要动肝火，更担心她要吃亏。想冲上去吼他们几句，又担心会引来大麻烦。树姐姐以为我不知道，我却也明白她只是保护我。

     团里有一人，叫橖诗。与树姐姐关系甚密，两人常合作做事。我却不喜欢橖诗，甚至可以说讨厌。她总是把树姐姐栓在她左右，还要对树姐姐的事情刨根问底——树姐姐喜欢她，我懂得“爱屋及乌”的道理，只是我对于橖诗，做不到喜欢。虽然她也是很关心树姐姐的。她让树姐姐在她面前没有任何遮拦，自己更是同样。然而我这样一粒尘埃般的小人儿，没有任何——任何一点资格去制止这些人，我也没有权利。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把不能出口的意见，转化为恳求投向了树姐姐。她常与我一同在后花园中弹琴唱歌。那天，我在茉莉盛开的树下，鼓足积攒了不知多久的勇气，开了口：

     “树姐姐，我可以和你拥有一个只属于我们的秘密吗？”

     她看上去有少许惊讶，或是还有些激动。后来，她告诉了我一个地方，一个橖诗以及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我为此兴奋了很久很久，自己好像充满了力量，好像一下子“战胜”了所有人一般。

     这就是现在的院子，我就在这儿，一直在这儿，守护这儿，依恋这儿。

     我突然想起来了，树姐姐还在我面前。我要给她唱歌，我要让她开心！她说过，最喜欢听我唱的歌的！

     再次睁开眼，她竟然不见了踪影。我急了，忙伸手去碰，触到的却是院里的树干。可我之前、之前明明是看到她了。她好像笑了，脸上两个圆圆的梨涡深了些。她说，再见了，小茉客，再见了。

     “茉客！”

     有人换我的名字，似乎是闻人姐姐。她推开庭院的门，在门口一动不动，盯着我。我一抬头，发觉她落了泪。我也盯着她，脸上有液体滑过。背后，是缠着白丝带的枝丫。

     我知道闻人姐姐为何要落泪。她以为我都忘了。其实我记得，我都记得呢。树姐姐在两年前就离开我们了，昨天，是她本应有的二十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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