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的光芒

外公的厂外头，有一条坑洼的石子路，路旁有一个用塑料广告布、木板拼凑成的小屋。老李就住在里边，一住就是十年。

老李是一个修车、送货的老人，与他为伴的好像只有几只鸡和一辆电动三轮车，一块不知哪里捡来的铁板，用红色的喷漆写着“修车”——看起来写字的人要比老李有文化。后来那字变成了褐色，又渐渐隐去。黝黑的脸，茂盛杂乱的头发，高大的老李并没有典型的老人形象，身体还是那么硬朗。我刚知道他的时候，他还是踩人力三轮车的，近几年才换了电动车，也从未弯腰驼背。一个没有亲人的修车人，唯一爱好就是偶尔吹个小牛。这是童年里对他的全部记忆。

再见老李，是新近搬家到刚入学的初中附近。因为我家的私家车里装不下床，而租卡车又未免太兴师动众，于是热心的老李自告奋勇接了这单生意。父亲开车去了厂里，就见老李在摆弄他的三轮车。“车还能开？”父亲问。“没事啊，我马上用胶补一下就行。这个胶我刚买的， 直接涂上胎就好了。”“直接涂就行？”我们惊讶。“唉，对啊，这胶水可好了……”我们笑着听他唠叨。等载上小床，老李跟着我们的车出发。一路弯弯绕绕，老李没有跑丢，我惊讶这老人的机敏，好像他的长相和精气神都跟多年前无异，他还是那个老人，仿佛没有变老许多。到了楼下，老李又提出帮我们搬上四楼，父亲望望他：“行吗？这床可重。”“没事没事，你们自己更不好搬嘛，我不多收钱的。”似乎在担心我们猜疑，他又补了一句。父亲又一思索：“好！”我一路奔上楼，开起了空调，等他俩上来。沉重的脚步声向上贴近，我听见父亲不断地说：“老李小心！”“能行吗？不行就歇一会儿。”而狭窄的楼道里也总听见老李在说：“没事没事。”看见他们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两个人已满头大汗，老李深色的脸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我抓了瓶矿泉水给老李，他一再推辞，可是拗不过我，水还是塞在了他手里。他太渴了，还是拧开了盖子喝了两大口。这时我发现老李的手也和他脸一般漆黑，粗大而满是老茧。父亲请他进空调间休息，他犹豫了一下，满口“谢谢，谢谢”。

临了，父亲要与他结账。“一百块吧。”他说。“你还帮忙搬上楼呢，再拿五十吧！”“不不不不，那不收钱。”他一再推辞，好像并不可惜他那些力气，也不知道现在的人力那么贵。老李回去了，留下一个湿透的背影。

千千万万个小棚屋里，老李的“陋室”一直发出温暖人心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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