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艺人

下雨了，我顶着风雨一路小跑到一家门铺下躲雨，映入眼帘的是一扇紧闭的卷帘门，抬头一看，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匾，匾上刻着两个方方正正的字——磨刀。现在竟还有磨刀铺！看着这块匾，我的耳边又回响起那句久违的吆喝：

“磨剪子嘞戗菜刀……”

 这吆喝声推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我的老家是座带有历史气息的老城，虽略显陈旧，但若是细细品味，还是有些诗情画意的味道。在我家居住的那条街的街头，有位磨刀人。我印象中的这位磨刀人并不高大，还有些干瘦，他的额头上有两道刀刻似的皱纹，像是老松树上被时间刻下的疤痕，他的嘴唇总是不自觉的上扬，像个月牙。他的肤色略显黝黑，倒衬出一双温和明亮的眼睛。在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令我格外深刻的是他那比脸还要再黑几分的手，说是手其实更像是鹰爪，他的手指十分修长，且骨骼分明，虽有些干枯，但看上去格外有力。手掌翻过来看，一道深褐色的笔直疤痕，从手掌一直连到指肚，让人感觉触目惊心。据说是在他刚学艺时留下的，彼时的他技艺还不是很娴熟。手上留下了不少刀伤，但这一条最深。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熟能生巧”吧，这“巧”就是伴着这些疤痕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年长的叔伯们都喊他老刘。当然，我们小一辈的自然不能跟着叫，我们都唤他刘叔。至于刘叔在这有多少年，我自是说不清的，只听母亲说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就只有刘叔这一个磨刀人了。

刘叔住在这条街的西头，当每日早晨的太阳从薄云中透出第一缕清冷的光渐渐照亮这座城时，刘叔便推着一个独轮车，自街头走向街尾。边走边吆喝着：“磨剪子嘞戗菜刀……”。一个来回后，刘叔又回到街头，将独轮车的支架放下，立起，支架上连接的是一个转轮和轴承，又连着皮带，架子下端还有一块用来启动转轮的踏板，隔板上放着一个工具箱，里面装这些小工具，有磨刀用的粗砂和细砂，还有几把看上去有些年代的剪刀。架子一侧，还别了一把戗刀，那时已鲜少有人用戗刀了，因磨刀时要先用戗刀将两刃刮薄，再磨锋利，有些磨刀人便用手握砂轮代替戗刀，省力，薄厚均匀，但刘叔坚持用戗刀，有人问起是他总带着一丝神气，抿起“月牙”笑着说：“用砂轮磨刀刃会减弱刀的钢性，时间长了，刀就磨不利了。”虽然用戗刀磨刀花的时间略长，但却有更多的人愿意找他磨刀。

就这样，一副架子，一个工具箱，一台转轮，一段轴承，一条皮带，一块踏板，一位磨刀人，静静地立在街头。蓝天上，这一朵，那一块，飘着几匹洁白舒展的白云，风儿稍一用力，这些轻巧的白云便化作长长的纱带，越来越长，顺着风，裹着那声“磨剪子嘞戗菜刀”的长吆喝，越飘越远，似是要把整条街的朝气唤醒。

刘叔最忙的时候大约是临近过年时，临近年下，大家都把家中已经钝的像锯子一样的菜刀和剪子拿去“翻一翻新”。因为磨剪子相比磨刀更有难度，刘叔磨剪子时格外认真。有人来磨剪子，寒暄两句，议好价，便开工了。拿到剪子，刘叔先眯眼看看两刃，细细观察两刃的角度，手也没有闲着，用手摸摸剪刀的中轴，试探着中轴的松紧。不过眨眼功夫，刘叔的“摸底”工作已经完成。心中已然计划好从何处磨起。紧接着他单脚一前一后有节奏地晃动起来，只听“嗞”的一声，是皮带跟着一同动了，踏板连着皮带带着刚醒来的磨石生龙活虎地转动起来，一圈又一圈。随着磨石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刘叔拿起剪子开始靠近磨石，刚开始好像在试探一样，“嗞……嗞……”只轻擦一下，便快速收手，如此反复了四五次，只见他那黝黑的双手，带着剪子，忽侧忽正，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而轻擦，时而重磨，时而分磨两刃，时而双刃并磨，那剪子在刘叔稳健的双手中被上下挥舞着，犹如被施了魔法，任听刘叔的摆布。一阵阵轻重缓急的摩擦声扩散到空气中，一直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看刘叔的动作，伴着这一会儿舒缓，一会儿急促，一会儿爽朗，一会儿优雅的摩擦声，像是在随着舞曲舞动。一连串动作，手脚并用，一气呵成，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把剪子磨好了。刘叔那炯炯有神的双眼注视着手中的剪子，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剪子合在一起后，刀尖整齐，一开一合，松紧适中，紧而不涩，松而不散。拉出一条布来试验，一过剪子，布条迎刃而断，倒有种“吹毛立断”的效果！除了磨利，刘叔顺带也把剪子上活络松动的铆钉一起加固，再还给客人。

把刀还给主人时，刘叔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都蓄满了笑意，他总不忘叮嘱一句：“您拿好，小心刀利。”客人把刀收好后，会与他寒暄几句：“老刘啊，快过年了，不去儿子那里享享清福？”提到老刘的孩子，老刘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过两天就去啦！”那客人似有些羡慕：“听说你那两个儿子可出息啦！他们在大城市里都出人头地了，你还天天干着糙活，赚这几个小钱？”老刘一边擦着磨石上的细屑，一边答道：“人嘛，总要有点事干，趁我这几年还磨得动刀，再干几年。我怕我走了，咱们这刀就没人磨了，这门手艺也就丢了呀……”

不知这刀又会在谁家的案头切出怎样的美味佳肴，或是裁出怎样的霓裳？

“磨剪子嘞戗菜刀…….”这是人们熟悉而又独特的吆喝声，穿街走巷，在长街里回荡。每一把菜刀、剪子，每一个棱角，都带着不同时代的气息，它们带着满身锈迹，被磨损的刀口，从旧时光中走过，又被岁月静静摩挲，直到它们遇见一位守艺人，像是遇见一位众里寻他的故人。

在时光的长河中，最珍贵，最不能替代的，是人。因为人有情怀，有信念！世界再嘈杂，仍会有一位守艺人十年如一日地默默坚守，这是喧嚣中的一片宁静。而那被万千守艺人所坚守的艺术，即使在风雨仍会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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