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逢归

不逢归

若我曾被珠玉珍视，又何须与草芥友邻。

再多怨只不过是推托之词，他眼底汇星辰多讽刺。

——若以止白《他梦星尘》

义城的雾更浓了，白茫茫地弥漫在义城的每个角落，上空，时不时地掠过一片漆黑的影子，像乌鸦一般，又诡异得让人喘不上气，伴随着的，还有走尸的尖锐吼叫，如离弦的箭划破沉寂的夜空。

一名青年身穿乌衣，拿起一条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绫，低头，似乎是沉思了一会儿，又将白绫覆在了那双亮如星辰的眼上。这样一个眼睛完好的人，硬生生地把义城的路摸了个遍。

“道长，今天，他们会来，我一定会让他救你，论鬼道，他才是千古第一人。如果，他不肯救你，就别想踏出这义城。否则，我……再也不会来看你了……”

走过晓星尘身边，棺材还是那样一尘不染。他将降灾藏于乾坤袖中，把霜华从雪白的剑鞘中抽出，油灯的光在晶莹的剑刃上缓慢滑动，一点点裂开，停留一会儿后又黯淡下去，如天边慢慢被晨光掩盖的星光。

很好，夷陵老祖与那群小辈已经和蓝忘机分开了，而且还有人中了尸毒。按计划，很快，魏无羡，我们就要见面了啊……伪装成晓星尘的薛洋持着晓星尘生前的佩剑“霜华”，装模作样地杀了几只走尸，吸入了自己藏在每一具走尸身体里的尸毒粉。

闯入了魏无羡和其他几个小辈藏身的义庄，薛洋将晓星尘的每一点都几乎表现了出来，果然，魏无羡相信他是晓星尘了。喝下魏无羡煮的那碗可以解尸毒的糯米粥，薛洋在这八年里第一次那么想流泪——被糯米粥辣的。

薛洋悄悄召来被他炼成凶尸的宋岚，却没料到，蓝思追——那个姑苏蓝氏的少年，竟已经学会了姑苏蓝氏秘传的问灵曲。就这样，他被魏无羡识破了身份。与魏无羡独处一室时，他拿出了那只锁灵囊，里面装着破碎虚弱的魂魄，这是晓星尘仅剩的一缕残魂。

魏无羡却道，这魂魄太碎了，他无能为力。

“你是夷陵老祖啊，你一定有办法！”薛洋已做好的心理防御瞬间瓦解。他用霜华击向魏无羡，却被突然出现的蓝忘机拦下。薛洋吃了一惊：几百只凶尸，竟没能拖住蓝忘机。这位仙门名士含光君，名不虚传，果然厉害，是自己低估了对手。

他从乾坤袖中甩出降灾——属于他自己的那把漆黑的剑。所行处都怪我降灾与人世，我又何必再把降下的灾收回？薛洋的思绪微乱，又马上调整了回来，专心应对面前的蓝忘机。蓝忘机将他的忘机琴翻出，一手持佩剑攻击，一手拨动了琴弦，手指如翻飞的蝴蝶，速度飞快，及危险的音符在他手下迅速飘出。

薛洋意识到他正处在下风，直到魏无羡和阿箐共情后，说出“薛洋必须死”，他发现自己已经毫无胜算了。蓝忘机的剑法越来越刁钻，薛洋身上，无数避尘刺出的伤口正往外汩汩冒血。

但他早已感受不到疼痛了。他活了二十七年，七岁，飞驰的马车重重碾过手掌，因此，他断了一指；十七岁，他尽心尽力地为金光瑶复原魏无羡的阴虎符，没想到，换来的是金光瑶的背叛；十九岁，他将晓星尘逼到拔剑自刎，看着他就这样没了声息又魂飞魄散……还有他苦守空城的八载，只为候一不归魂。在这些痛面前，身上的伤口又算什么？

薛洋的大脑越来越混乱了，心脏的剧痛织成一个巨大的茧，把他包裹在里面，使他无法挣脱，无法呼吸。“晓星尘”这个名字，从晓星尘颈部溅出的血，在他眼前不停环绕。

他招架不住了，但还是咬牙坚持着。身后响起阿箐用竹竿敲出的脆响，他恶狠狠地道：“小瞎子，你跟在我后面，就不怕我一掌把你拍碎吗？”他知道，阿箐在提醒蓝忘机他的位置，毕竟义城里满是白雾，视物极其困难。

他的右手中，紧握着一颗微微发黑的，早已不能吃的糖，这是晓星尘给他的最后一颗糖。

当避尘穿透了他的胸膛时，他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夹杂着痛苦，悲伤，绝望，憎恨，还有一丝轻松。失血过多使他支撑不住身体而跪倒在地，随后，蓝忘机斩下了他的右臂。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茫茫的白雾，像是雪地中凋零的红梅。

道长啊，我再也……不能回去看你啦……

薛洋正在失去意识，他眼角发红，两行泪水划过他沾满血污的脸上，却又“哈哈哈”地笑起来，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死了，没有人为他落泪，那些人，都在为晓星尘，为阿箐，为宋岚哭泣。也是，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派，谁会愿意让他活在世上？

有人将他的遗体用传送符传走，他明白，这是金光瑶的目的，为了他身上那几乎复原成功的一半阴虎符。

当年，他因报断指之仇，灭了常氏满门，金光瑶却举荐他当上了兰陵金氏的客卿，当然，是为了阴虎符，晓星尘又把薛洋捉上金陵台，至此开始，他与晓星尘结下了血海深仇。他还穿着那身兰陵金氏的金星雪浪袍，马上，又被打入了地牢。

昨日金袍少年客，今夕乌衣阶下囚。呵呵，我与金光瑶，不过是恶友。

在义城守着你那缕残魂的八年中，金光瑶曾来找过我，他对我道：“成美，你再这样下去，世人就会以为，活着的才是晓星尘，而死的则是你薛洋了。”我只觉得可笑。

我早已想过，若有日被万夫所指，沦落为草石，这身疯骨却任然要固执下去，哈，可笑，因为我不懂人情世故太惨重。

只是自以为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我，再也做不到如十年前那般洒脱了，是因为你吗，晓星尘？

晓星尘，那两年，我隐藏身份，与你生活在一起，我是付出了真心的，为什么，到头来，只换得你一句“薛洋，你真恶心”呢？

上善若水晓星尘，十恶不赦薛成美。你看，我们，终究不是同路人。

“晓星尘”，“薛洋”，同样都是二十五画，可“我爱你”，偏偏只有二十四画啊，只差一画，或许我们，就能相遇了。

我断了小指，月老说，在无名指上系红线是孽缘，我便想着，有缘总比无缘好吧，但我没有想到，这孽缘，竟会将你害到如此。

今世，我不能再与归来的你相逢，所以，来世，我一定要等到你，不知你，是否愿意，来了解一下我？我的心是黑的，但独独在心尖上有一点白，那是你呀，晓星尘。

算了，若真有来生，但愿魂魄别再相认了吧，毕竟，我不想再害你了，只是，事终到如今，你可愿丝毫相信：我这满身剑戟，也有片刻想护你。我，终是不逢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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