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

父亲很喜欢钓鱼，每有朋友邀他前去，他都答应，可每次都因事终不能如愿，所以我几乎从不曾见他钓过鱼，除了那一次。

那天父亲兴致很高，便载着我一起来到乡下。

车轮在坎坷凹凸的沙石地行了很久，眼前才出现了一条大河，从岸边一直延伸到最远处，万千碧波反射着下午的阳光，深绿色的河水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岸边，似一位纤柔的母亲拍打着儿子入睡。父亲在租用店门口停车，进去，出来时背上扛着两根钓竿与一罐饵，然后向河边走去。

我下车，小跑跟到河边，接过竿，只见父亲拨弄着钓饵，系上鱼钩，捋顺钓线，仰头微视前方，两手抓竿，吸气、蓄力，突然抬手，双臂奋力向前向上甩去，那细长的线在阳光的照耀下化成一条金色的弧线飞向河心，此时的父亲正像骑在马背上甩出绳套的牛仔。我望见粼粼的水面上一道道涟漪顺着鱼线向远处扩散，最后归于宁静，父亲坐下，我也坐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一直这么呆呆地坐着，望着眼前缓缓流动的河水。那一起一伏的河水到岸时一层层往上爬，等快触碰到我鞋子时，又像是被人在身后拽了一把似的慢慢向后退去，只留下一片打湿的滩涂，证明它来过的痕迹。父亲仍旧眯眼瞅着远方鱼饵沉下去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一支，挂在嘴边，便继续一动不动。穿过稀薄的白烟，我盯着他的脸看，父亲已然老了许多，头上微秃，皱纹爬上了眼角，拉碴的胡子也有些许灰白，可眯起的眼眸依然深邃，盯着远方。我也转头盯着远方，河水渐趋平缓，用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流动，金黄的暖阳变得越来越红，空气中弥漫着晚风与烟草灼烧的气息。披着夕照，瘦高的父亲再次站起身，转动着竿将线收回来，鱼线也被夕照染成了红色，没有饵，也没有鱼。父亲没说什么，从我手中轻轻接过一直未甩出的线和竿往回走去。我回头再看看远处的大河，接着便小跑跟上……

这是很久远的一段回忆了，此后，我再也没有见到父亲去钓鱼，不是因为钓不到，只是因为没有兴致。兴许父亲真的老了。

我现在仍能忆起那条大河，每当我站在沙石岸边，周围的一切渐渐褪色，这一切变成了与我相伴最深处的记忆，留下了还有河水拍打河岸的声音。大河缓缓流淌，河水流动的声音像有节奏的音乐，父亲在河边吐一口烟尘。最后，所有的这一切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条穿越时间和生命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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