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酒

平生不会喝酒，不能喝酒，却与酒结缘了。

打记事时起，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拿着钱去村部小店给父亲买烟打酒。有时候没有钱，是替父亲赊帐，但同样快乐。因为，对于我来说，赊帐就是对店主——父亲的好友说声“今天没带钱”即可，往往这个时候，店主还会开心地盘问我一些问题，然后奖赏我一两颗糖果。事后，店主总会跟父亲夸我聪明机灵。有时，什么也没有，只是打一瓶酒，可心底的那一份快乐劲儿却同样无法比拟。打酒，一件记忆深刻的童年乐事。

年龄再大点儿时，父亲的酒多是母亲在街上集中采购，一次至少是5斤，够父亲喝上一个星期左右。关于酒，更多的是父亲朋友来访喝酒、劝酒，群人喝醉酒，醉酒人百样的醉态，以及每年正月，身为镇书记的舅父让表姐来接我们全家去看全镇的舞龙灯会，结束后同样是一场吃饭喝酒盛会。那种吵闹、酒气弥漫，又莫名让人兴奋的气氛，让我害怕它无限制地被延长，但又迷恋结束后父亲背着我摇摇晃晃回家时的感受。

那时，多是半夜了，记忆中这个时候多是黑夜。父亲背着我，摇摇晃晃地走着，带着酒意地和我说着话。这个时候，我常常瞌睡不断，但因为手电筒在我手里，只要偏离路面，父亲立马就叫醒我。一般情况下，父亲叫一两次后，加上他说一些走黑路要注意的问题，甚至和我说刚才酒桌上喝酒的事，并不时问问我一些小问题，然后我基本上睡意全无，瞪着眼看路打电筒。有时，父亲也谈一些鬼故事给我听，之后父亲又解释说世上根本没有鬼，多是人自己吓自己。现在回想，我的胆大可能与小时候跟父亲走黑路有关。长大后，再黑的夜晚，我一个人也能平静安然地走过。

等到大哥上大学后，关于酒的记忆更多的是与大年除夕有关了。父亲很严厉，但从大哥上大学后，父亲明显变得温和多了，加上过年的气氛，三十晚上全家喝酒，我和姐姐喝的是红酒。整个庄子可能是我家吃年夜饭时间最长，别人家吃完饭互相串门打牌吵闹去的时候，母亲正中途和姐姐去烧菜或热菜，父亲则鼓动我们唱自己最喜欢最拿手的歌，他自己要么来段黄梅戏要么来段京剧，等到母亲和姐姐再次来桌上时，全家成员又接着一个个地总结即将过去的一年，谈谈来年的想法。印象中，从父亲开始，到母亲，二哥说的少，但父母亲对他提的意见最多，到我时，更多的是父母亲哥哥们的叮嘱了。

我家吃完年夜饭时，往往是新年的两三点钟了，喝了酒的个个酒意浓浓，甚至有喝醉的，但父亲和母亲好像从没在这个时候醉过。慢慢地，我家吃年夜饭的风格成为庄子里的趣谈。有赞赏的，有不欣赏的，但我家年年如此。

不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的喝酒，只记得在高校的一次老乡聚会上，我喝了两瓶啤酒，结果半夜上卫生间后，在卫生间睡到天亮。慢慢地，大家都知道我不会喝酒，在北方呆了几年，被北方同学笑话了不少，一个老爷们不喝酒，似有枉为男人之嫌。酒，一个让我滋味百结的事物。

工作后，由于酒量有限，于是干脆滴酒不沾。但还是喜欢与关系不错的同事朋友一起聚聚，喜欢在酒桌上，劝劝大家喝酒。醉酒的同事酒醒后，第一个责问的是我：你不喝酒，劝什么酒啊？大家哈哈哈大笑。快乐无关一切，酒只是一引子，我只是一个下引子的人，得到的快乐是大家每个人的。也许这跟传统的酒文化有关，劝酒尽显地主之谊、待客之道、感情厚薄，也许这与年龄有关，年轻人没有太多的复杂心理，不用设防，聚一起图的就是气氛。

现在每每到一个地方，劝我喝酒的人不少，但我却很少劝别人喝酒了。有时在酒桌上，面对交错的觥筹，真的很尴尬。有细心的主人，让我以水代酒，但有想让我喝酒的朋友，总质问我杯中为何物，我只有不变的回答“不用问我杯中是什么，是满满的敬意”。

饭局，一个不可回避的局。饭局乃酒局，不沾酒的我，常不得已须入局，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无奈中，也只有忍受。好在慢慢被人了解了，也慢慢被人认可了我这个酒桌上不喝酒的人。

对于饭局、酒局，其中的奥妙，我实在开不了窍，从小观察到的，到后来喝一点点酒，都是纯感性的表现。只有一个疑问一直盘桓脑中：为什么有人会一个人静静地喝酒，甚至喝到醉？

我猜想，这其中应该分三种情况。一个人或三二个人喝酒到尽兴而不醉，大概是真爱酒，真朋友；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喝醉，那应该是酒精中毒了；一个人静静地想着心里的事，慢慢地喝着酒，目的只有一个“醉”，让醉麻木自己，让自己忘了一切，亦即买醉。

第一次听到“买醉”这个词，是高中时，在一首歌里，歌唱的是对逝去的美好的追恋，买醉是作为一种无奈的弥补；第二次听到是在大学时，在另一首歌里，歌唱的是对恋人“买醉”的一种穿心的疼痛。两首很不错的歌，《其实我真的很在乎》《爱如潮水》，可惜我都没有太多的感觉，仅仅是明白歌词所表达的意思而已。

醉，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仅有的一次醉酒，我已没了记忆。我猜想，醉了后，所有的意识可能都开始焕散，要么跌入一种如黑夜样的状态，黑暗中，清醒着，在清醒中迷糊着，没有人能看见，也不用看见任何人；要么焕散的意识开始集中于一点，看不见的全都看见了，不想看见的全消失了。对于想得到这种状态人来说，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抵达，只有通过拿钱来买酒喝，直到喝醉。

曾觉得，这是一种多么可笑的行为，是在自欺，在自虐。近日猛然觉得，其实生活中“买醉”的人比比皆是，包括我自己。只不过，每个人买醉的方式不一定一样，不一定都是通过喝酒来达到醉的状态。

如我，最喜欢静静地听着时间的足音，看着它悠悠从我身边走过。慢慢地，我就能到达我想要的状态，在黑暗中清醒着，在清醒中迷糊着，焕散的意识集中于一点，看到我想看到的一切，不想看到的一切都无法挤进我的意识中来。

我醉了吗？我这是在买醉吗？如果是的话，我是用什么来买的？是时间，是岁月，是生命。想醉的人，不是正常的人；醉了的人，已是病人。

总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走在暗夜里，什么都不会想，什么也想不到，偶尔闪现的，是自己被父亲架在肩上所走过的快乐美好的夜晚。偶尔父亲回头对我说话时，我能嗅到那股酒香味；父亲不回头时，一边赶路一边对我说着话，我从中也能感受到他的酒意、他的惬意。而今，父亲已不再喝酒，他说现在的生活像酒一样让他和母亲陶醉。

人生难得几回醉。感谢这如酒的岁月，让我不自觉地醉于其中；感谢这无酒的生活，让醉了的我永不醒来！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