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奉老父亲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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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过世已经有几年了,他的音容笑貌还不时浮现在眼前,恍如昨日。

母亲一生多病,很早就去世了,当时父亲身体还挺好,愿意自己单独生活,我们做子女的都同意。我们告诉父亲,不要委屈自己,别怕钱多;愿意到我们兄弟几人谁家去住段时间,就去谁家。

我是家中长子,生活条件又比别人好一些,父亲在我家住的次数最多,时间最长。父亲还喜欢在我的子女家住,在我长子家最多时住过一个月,他说在这里享受到了最好的美食;在我女儿家住过3周,体验了电梯和地暖。我外出开会时曾把父亲带到威海次子家中,由他们夫妇交替陪伴父亲完成了“威海——烟台”一线的旅游,同时也弥补了父亲还没有乘坐过火车卧铺及大型轮船的缺憾,总共住了十几天。几乎每次在我家住的时间一长,我都要组织一次家庭聚会,届时十多口人在酒店雅间内举行。当时酒店雅间内都设有卡拉ok,每次宴会只要酒店雅间的门一打开,大的马上就要上小学,小的刚上幼儿园的三个孩子,就不会让话筒闲着。多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也有时是三人齐上,一开始是“童声合唱”,那稚嫩的声腔和一本正经的姿态,就引人发笑。接下来节奏乱了,成了“二部轮唱” ,再后来就听不清唱的什么了。人们一会儿喝彩,一会儿哄笑,有的指指点点,有时议论纷纷。不管孩子们怎么唱,父亲都是认真地听,有时禁不住喊声“好”。餐前喝酒期间,大人们也相继唱支歌或戏剧唱段。

几杯酒过后,父亲总是要亮亮嗓子来上一段京剧的,这立刻将聚会推向高潮。只要父亲拿着话筒往中间一站,马上爆发热烈的掌声。除了较长的拖腔父亲略显力不从心外,那声腔、那节奏、那韵味还是很到位的。毕竟父亲年轻时曾是我村剧团的台柱子,会40多出戏呢。唱完一段,接话筒的、搀扶着父亲坐回酒桌的、端过茶杯让父亲润润嗓子的,一通忙乎,父亲也慢慢地把气喘匀了。人们一边喝酒吃菜,一边称赞父亲的唱功,父亲满脸喜悦满脸幸福。“祝老爷爷(老姥爷)身体健康” ,三个孩子用他们的方法祝贺老人家。这让刚刚平息的热情一下子又爆发了。父亲笑着接过他们的酒杯,眼望着他们说:“好,喝了这杯酒,活到九十九!” 话音刚落,“喝了这杯酒,活过九十九” 这一全体成员的共同的祝愿,响彻整个房间。这可是“古今兼容的” 四世同堂啊(古代的四世同堂指曾祖、祖父、父、子全在,不关女儿一家的事;随着男女平等和计划生育,现在女儿一家已经列入大家族成员)!一家四代人欢聚一堂,娱童乐叟,饮酒唱歌,其乐融融。在我一生天伦之乐的具象里,这是最生动、最热烈、印象最深刻的难于用语言文字表达的场景。 

        

年过八旬后的老父亲虽然尚能自理,但行动已有些不便,更别说爬楼梯了,就要我们兄弟四人轮流到他跟前去伺候。这样一来,在外边工作的我就麻烦了。幸好我已退休,到时候就往家跑。因为带的东西多,坐班车是行不通的,就让孩子们送,孩子们实在太忙我不忍心。思来想去,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我自己学习开车、考取驾照、买辆汽车。就这样,我这个65周岁的“老头儿”当起了学员,去驾校学习开车。

骄阳似火,到处像蒸笼一样,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汗水顺着胳膊肘直往下淌。这尚可忍受。教练员的大声呵斥及絮絮叨叨的说教、讥讽,实在让人难堪——我是年长于他30多岁的、具有高级职称的全国优秀教师,如果不是来此学习开车,可能终生都不会遭遇这种尴尬。同时我也怪自己退休前乘车外出时,未仔细观察司机的驾驶动作,未向他们学习驾驶技术。但是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比那些青年人提高得慢来呀!想想考取驾照,就可以很方便地回家侍奉老父亲,我就把牙一咬,这一切都忍了。就这样,经过 28个学习日的努力,总算把驾照拿到了手。将要回家的前几天,我们就开始准备,到时候把东西往车上一放,开着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老父亲面前。看到我又是学车又是买车又是往老家跑,有的朋友及单位里的人就劝我给老人家雇个保姆,省得整天忙忙碌碌。可是我想这不是宾馆旅店里的服务员为顾客提供服务,这应该是亲情的交融和亲情的回馈,是最基本的人性,不是万不得已怎么能让他人来代替呢。

    每次到家,看到老父亲那高兴的样子,真是比吃了蜜还甜。我们夫妻俩都喜欢做饭,只要是老父亲愿意吃的,我们就换着样地做,老父亲整天高高兴兴的。院子中种有韭菜、香菜、丝瓜上海青等,纯绿色蔬菜,长势喜人,现吃现采,别提多新鲜了。亲朋好友故交相知断续来访,街坊邻居见面就聊天、拉家常,这又使我感受到了田园生活的乐趣。几十年生活在城市,心被钢筋水泥制作的“牢笼”囚禁得似乎麻木了,豁然放飞到这么自由、广阔的世界,心里那个痛快、那个敞亮、那个舒畅,简直难以言表。笼中之鸟放归故林也无法与之相比:鸟毕竟没有人的感情丰富、细腻、深厚,感受得更深切。我与旧时的两个同事约定好,每五天要去周围赶三个集,有事时请假:一来是购物——新上市的蔬菜及一些生活日用品,二来是活动活动锻炼身体,三则是去集市会一会旧友新朋——打个招呼或聊上一阵。每次赶集,老父亲都有安排:这个集上哪家的肉食好,哪个摊位的豆腐最可口,零食要去哪家超市去买等等,我便一一答应并一定按照指示买回来。伺候老父亲期间,到处充满乐趣。

    每次回家,父亲总有好多事要我办,除了一日三餐和每天晒被褥(只要天气允许)洗洗涮涮外,还有一些琐事:手电筒和电子表上的电池,听弟弟说刚换了没多久,老父亲却说到换的时候了;电灯开关有一次失灵,就给我说坏了,要我修,结果当然都是换新的;电视遥控器使用时可能角度不对,连按两次未调出要看的节目,就给我说遥控器坏了,那当然还是换新的;手机、mp3之类需要充电的几乎隔天就要我充一次等等;身上今天这里有点痛,叫我按按,明天那里有些痒,叫我挠挠,等等等等。大约一周后,父亲才渐渐消停下来,我因害怕老父亲有什么不满意而悬着的心也才放到肚子里。我猜测,这大概就是老人希望子女亲自近距离侍奉心理的表现。

    除了一日三餐我要亲自送到父亲面前外,一有时间我就要到父亲房间去聊天。父亲一生严厉,对我们总是一副冷面孔。加之我本不善此道,刚开始时,我像个小学生回答问题那样小心翼翼地接着父亲的话题往下说。渐渐地不再拘谨了,再后来就习以为常了。我们从50多年前聊到现在,从亲朋好友到保健养生,从李克用和沙陀国到吕恒安镇守台湾 (这些都与原清平县有关,老家一带流传着一些传说),古今中外,海阔天空。随便扯开一个话题,就聊半晌。父亲更是边说边想,神情专注。尽管聊的内容已经不知说过多少遍,毫无新鲜感可言,但我们仍然聊得津津有味,兴致不减,至此,我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父亲之所以要我们到他跟前侍奉的原因。

    最难得的是侍奉老父亲期间的心态与平时迥异:平时在家儿孙绕膝,听到的是“爸爸”“爷爷”,单位领导及同志们见了面毕恭毕敬地称“老师”,年轻点的直接称“宋老”,自己感觉已是年近古稀垂垂老矣;我在老父亲面前,整天滴溜溜转,不时听到父亲的呼来唤去声,自己觉得仍然是个孩子,一个应该好好孝敬父亲的孩子。这种环境的改变和角色的转换,这种巨大的反差,使我有一种返老还童的感觉,似乎一下子退到了五六十年前,用时髦的话说,似乎可说是经历了时空穿越。

    随着父亲的逐渐衰老,他的性情也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客人来访,我都是尽情招待,多做几个菜,开瓶好酒,以尽地主之谊。在我的记忆里,我家招待客人从来是不允许晚辈上桌的,就连我成家后分家另过,我有客人时,也都是请父亲过来陪客人。有时客人不习惯,我就择机向他们解释,但绝不能不请父亲过来主持的。有一次,我的一位朋友来给我村的病人诊病,临走前到我家和我见了一面,父亲误以为我擅自招待客人,就到我家把我批评了一通。因此,我对于在家招待客人是非常谨慎的,唯恐哪里想不周到惹父亲生气。现在我招待客人,当然依旧是请父亲主持。但对于他不熟悉的来客,他不愿意再参与招待了,只是由我带客人去拜访他,以尽探视之礼便可。

    每次回家我都要把父亲的被褥、衣物拿到院子里晒一晒,以便彻底打扫卫生。这次,我忙着往外拿被子,妻子忙着用笤帚扫被子,忽然听到“哎吆”一声。我们赶紧停下来,一看,原来是父亲怀里抱着一床小褥子歪倒在屋门口。我赶紧跑过去扶住父亲,掏出纸巾按住出血的伤口,妻子急忙用手机要弟弟赶紧过来处理。不大一会儿,弟弟带着药物和一应用具来到(弟弟是医生,且正在值班)。安置好了父亲,我怀着愧疚、忐忑的心情问父亲还感觉哪里不好受。在往常这类事一定会招来父亲的震怒和批评,没料到这次父亲却丝毫没有生气,而是微笑着说:“没事,只是想把小褥子抱出去,没想到竟絆了一跤。”是啊,走路尚且不稳,更何况抱着褥子过门口呢。父亲的反应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今天这是怎么啦,父亲可是从来不帮我做任何事情的,哪怕是举手之劳。至此,我暗自庆幸虚惊一场的同时,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才被放下来。我正陷入深思,倏地一种凄楚、不安、恐惧的情绪袭上心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我不敢也不愿再想下去。

    不幸的是,没过多久,老父亲因骤发大量脑干出血病驾鹤西归,我再也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了。侍奉父亲的苦乐况味,只能成为我永久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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