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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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普通人,也是一个奇特的人。
准确的来说,我披着普通人的皮相,职业是季节使。我不能逆转季节的顺序,但是我可以加快季节,或者是倒退季节——但是这种能力不能过多运用,否则我就会被季节同化,变成季节的一部分。
我在众多季节使中算是最年轻的一批中的一个,毫不起眼得惹人发笑——像我们这种季节使行走在人间,本来凭借转化一丁点操控季节的能力便能出人头地,我偏要选择成为一个普通人。
只要季节这个概念没有彻底消失,我即永寿——听起来就像是小说中不老不死的怪物那样,还会容颜永驻。
我没有名字,平时身边的人都称呼我为C。
一介无名之辈,不敢以俗名俗姓光耀书扉。
冬天原来这样的冷。
2020年的春来了晚了些。——并不是任何一位季节使消极怠工的问题,而是季节本身阻止了我们修复这个天大的漏洞。
我生活的W市的冬天简直像个中二期叛逆小青年,在尘埃和人们的叹息中横冲直撞,还愈发骄横,那一身的反骨和标志性的冷简直要把刚刚才露出点慈善温度的春撕碎并拆吃入腹,企图威逼利诱那点苟延残喘的生气沆瀣一气。
病毒投射下的阴影为虎作伥,气势汹汹地与那“虎”汇聚成无色的浪潮,仿佛是一场早有征兆的合谋,咆哮而来,连时间都溺水而亡。
我环顾着一片死寂的四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方人来人往,盛了太多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鳞次栉比是个偌大而逼仄的窠巢,不论身份,不论寿命长短,更不论年轻与否,都无处可逃。
绝非时过境迁式的感慨,不过是乍暖还寒的冰层在完全封冻之前的最后一丝裂缝发出的脆响。
现在可是连自己都搭进去了,谁还关心季节能不能下饭炖汤,暖身补气呢。
于是还在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寒伸出了爪掌,只消轻轻一捞便捕获了我的心神,然后恶作剧似的攥成一团不分你我的悲哀和五味杂陈,又像个实在顽劣的孩童挑拣玩具一般,没轻没重地踹了一脚我无辜遭罪的三魂七魄。
那些没有实质又轻飘飘的东西便顺着力道离家出走去了,剩下一副似凑数用的躯壳,在彻骨的冰冷与僵硬纠缠得热火朝天时裂开的,微乎其微的罅隙中试图摆脱进退维谷的牢笼,结果最后一丝挣扎的清明也在寒冬制造的,无底樊篱似的沉默中粉身碎骨。
冬天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不然为什么连春的脉搏都凝滞,连城市上空的浮尘都沥不出一丝一毫的光呢。
寒流加病毒,季节使也和广大人民朋友以及医护人员一样一个头两个大。
跟他遇见的那一次很像。
他作为季节使在人间的职业是一位医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叫“S先生”,跟我一样。
S先生有一次跟我说,他年轻的时候去过一次W市,那时候W大的樱花正开得烂漫,像微醺的少女,又像适龄出嫁的女儿家,粉得刚好够人心动。
他的能力因为不明原因消失了,本就在风烛残年的躯体支撑不住连轴转高强度的工作,最后长眠在了他抗击疫情的一线上。
他长眠时仍在笑着,仿佛已经见到满树的樱。
我想不明白,是什么如此值得他失了春天的约。来不及收拾好方才的怅然和好不容易才拽回来的游离的三魂七魄,便迈进了最近的一座医院。
消毒水和金属的冷光缠在一起,脚步声和仪器的轻响被编织成白衣上最脆弱也最坚固的护甲,呼喊声,哭泣声,节哀声和倒气声此起彼伏,连祷告都混上了刺鼻的药水味。
我在肺炎引起的咳喘声中穿行着,与一个又一个人沉默地擦肩而过。
在站在医生办公室的门前时,我怔住了。
脚步声不合时宜地在身后响起,仿佛在应和我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只能这样了,我想,随即狠狠闭上眼。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已经成功地“附身”到了一件白大褂上,并且这件白大褂下一刻就被什么人穿到了身上——是个年轻的医生,脸上的青涩在严肃中显得稚嫩又让人敬佩,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他,这件白大褂也说不出的眼熟。
他相貌平平,但身上的气质却让人说不出来的安心,仿佛那件白大褂穿在他身上就是一个信仰式的存在,以及希望,救赎,还有——
“喂?……好的,马上就来!”催命似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我漫游的思绪,只好随着飞奔下楼梯的脚步去迎接生离死别——患者一个接着一个,居家隔离的人们也一波接着一波,就像时一圈圈扩散开来的,名为“传染“的涟漪。
我跟随着他在每个科室来回的转,我看着他的手指在仪器的按钮和药瓶间来回流连——我看着注射器的针头不断地刺入,拔出,那些滴落的液体就像是什么人的眼泪。
我还看着他穿上防护服,冲着在实验室里高强度工作的同事竖起大拇指;我看着他在每个深夜攥起又放下的拳头,看着他憔悴的睡颜,看着指针从凌晨三点转到凌晨六点后准时在办公室里亮起的灯光。
就连那些病人在生死边缘徘徊时所有人紧张的呼吸和崩溃的哭声,我都听得见;那些用力的拥抱和说不出口的安慰,那些不为人知的泪如雨下,那些本来要发送的消息被改成“我很好,妈/爸不用担心“,我都看得见。
——以及那些一声声的叹息,所有的不甘,沉默,哀痛,思念,作为类似神明的季节使,我都感受得到。
夜以继日,通宵达旦,腰酸背痛和强打精神,这已经被写进了每个人的皮肉里。
有人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但我见过凌晨六点的W市。——很值得,很好。
一如那件白大褂所倒映的霞光和夕阳,一如一双双在每个日夜里燃烧着灼灼光亮的眼睛。
一如我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所有在奔波的人。
我想我明白了,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之前似懂非懂的,或者不懂装懂的。
我好像在那个医生身上看见了什么久远而熟悉的东西,透过那年轻而有力的心跳。
我知道我在哪里见过他了,我知道了。
我在生死中见过他,我在仁爱中见过他,我在一往无前中见过他,我在疫情中见过他。
他的名字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一切已经写满了担当两个字。
——原来医者一词的温度已经刻进了骨血里,滚烫得刚好够潸然泪下。
我想他或许是老糊涂了,这么早就跟自己的同事告别了,连句加油都不说。
快回来看看啊,我轻声说。
你怎么不回来呢,明明樱花都快开了,春天就快来了。
有那么多那么那么好的人,那么那么多与你一样的人,你怎么不回来呢。
——我还欠着你和你的同事们一句“辛苦了“,怎么就不肯给我一个说出口的机会呢。
算了,算了。
那至少让我在每天的清晨和夜晚,对所有人说一句“加油“吧。
“加油。“我这么说。
加油。
W市前几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但是因为阳光,雪很快就化了。那天暖洋洋的,连带着我附身的白大褂都带着阳光的气味。
路面还是有些湿滑,但是人们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笑容,就如同从云层里跳下来的阳光一样。
新的医院已经修建好了,许多设备和人手都在往W市集中,物资也在不断地输送,为这座城市注入新的血液。
仿佛一个凹面镜,聚集了所有美好,拯救与勇气所闪烁的光,温度正好,熨平了所有的无助与迷茫,心尖都在发烫。
我悄悄地动用了一点能力让一棵在窗边地樱花树长出花苞,推快了一点春天的进程。
——想要再一次,再一次与W市的春天相见。
忽地一阵小风吹过,花苞微颤,积雪消融地更快了些,还有一些化作了滋养树根和花苞地雪水。
春天融化了,融化在了雪与阳光,还有花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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