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容我做一位“天涯倦客”

       一如往日的周四，在学校坐班，批改今天的月考试卷。也许是没休息好，最近总是难以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情，不自觉地就跑神儿了……

       想在老家的爸妈，想在这里工作的弟弟，想在上海的表姐表弟，想大学时的同学，一边改着试卷，一边把他们挨个都想了一遍。

试卷上是一首苏轼的词《永遇乐》：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想想现在的自己也是“天涯倦客”了！“燕子楼空，佳人何在”，是的，时光最容易让一切变得物是人非。果真如古今文人骚客吟咏的那样，人生渐变渐无常，我们也早已不是当年那年少轻狂抑或风华正茂的模样了。曾经以为自己真的是一只可以在广阔的天空中自在翱翔的鸟，一度欢笑着畅想自己未来的样子，认真规划着自己未来的人生，为之废寝忘食、夙兴夜寐，为之披星戴月，矢志不渝，而今竟已为人妻，为人母了，和所有的被自己鄙弃过的俗世中人一样，我也开始柴米油盐酱醋茶了。“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不论那时的苏轼有多么忧愁，多么焦虑，抑或多么达观，多么超然，那个黄楼寻梦的苏子也早已作古了。就像我们，不论对人生有过多少畅想慨叹，生活中有过多少焦虑怅然，最终也都将随时光而去。不论是在广阔的天空中翱翔，还是在柴米油盐中寻乐，也许都不过是“古今如梦”罢了。

       亲情的难以割舍，血缘的千里相连，都集中在对故乡——那个儿时生活的地方——的牵念中。在那里曾经被围城所缚，愤愤地一定要逃离，在那里也曾经被围城温暖，留下过最无邪的笑脸。想起仅有一点模糊印象的姥姥，她曾经在病榻上拉着我的小手不肯松开，在我还不谙世事的年龄里她就离我们远去了，想起待母亲她们姊妹五个如亲生女儿一样的大姥爷，我和表姐弟们对他每次的到来总是很期待的，可如今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血浓于水，随着年龄的增长，流淌在身体的血液似乎越来越浓，这血缘亲情越来越割舍不下，不再是当年那样要愤愤逃离，而是殷切地迫切地急切地想生出一双翅膀以便随时归去。“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便是一点也不假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在不谙世事的当年，仅凭这一句话便可以生出许多奋斗的力量来。可变成“天涯倦客”的今天，只想问一句：海到底有多宽？天究竟有多高？我这位“倦客”尚未到“而立之年”，也并未“早生华发”，却时常觉得那凭鱼跃的海是无边的苦海，那任鸟飞的天是不仁的上天。以前向往着成为一只会飞的鱼，或成为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鲲鹏。可现在只想曾经能选择做一条只有七秒记忆的鱼，或做一只怎么飞也飞不高的小小鸟。因为半亩方塘也可以是别有洞天的世界，井口大的天空也可以令那只不谙世事的蛙向往一生。一起奋斗过的同学，如今也各有际遇。我们曾经都是飞出来的鸟，而今依然震动着双翅，也许有的仍然在向往的天空里梦想着直上九万里，而有的也如我一般成了“天涯倦客”吧。忽然想起，在那样一个安静的夜晚，哪位同学说过一句老气横秋的话，他说“人生不论怎么拼搏，都是一条抛物线，只不过有的人的峰值高，有的人的峰值低，既然迟早都要落下去，那为何不在自己想停下来的时候选择下落呢？”细细想来，也是别有深意的。

        三尺讲台，台上坐着的是一位“倦客”，台下坐着的是一群向往大海的鱼，向往蓝天的鸟。月考试卷快要改完了，果然，在他们这个年纪还是读不懂苏子这位“天涯倦客”的，能明白的还是“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以及那句“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对于我，教学一直是一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事，因为怕破坏他们向往的那片海，那方天，更不愿与之共语“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且不论其他，今晚，容我做一位“天涯倦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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