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三小时

谁会想到，晚上八点整，电骤然停了。那一刻，伸手不见五指。持续了几秒钟，人感到自己的躯体已经不复存在，渐渐地看到了窗，窗外所有的楼房都停了电，漆黑如一片地狱。电没了，半小时后的一部专题片没法看了。又过了几秒钟，是刀切破皮肤的难受，空调和电扇都停了，房间闷热，如同囚禁在老鼠的洞穴。

整个住宅区，最惨痛的是我。停电之前一个小时的“物质”工作成果，全部都消失了———所有我打出来的字，全部溜走，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应急灯与蜡烛都点起来。人影在四面的墙壁上走动。可是，谁也不能代替电。蜡烛的残光不够明亮，不能降低室温，不能代替电脑存盘。

停电使我发觉，我们已经不是几分钟前的那种人类。我们有了残疾，守着烛光，孤立无援，无所事事，只坐等着电再回来拯救我们。我们正日夜不息地倚仗着电，用电来听，用电来想，用电来记忆，用电来创造。没有电的现代人，正惶惶不可终日。

坐在黑暗里，立刻想得很远，而且完全换了角度：电大概能使思想行驶五十米，而在深邃黑暗的空洞中，思维却可以快如光速，一下子追溯到千百年之前去。黑暗中的冥想是无限的。科学和电都很好。但是，电走得太远了，它已经把人逼进了最后的角落。眼前一片晶亮时，头脑里的灯就泯灭。大师、圣贤、巨匠，无不是在沉思默想中产生。

记得三年前去罗浮山，人在黑暗的山林里摸索着走。终于看见了住处的灯光，像见到了远远走来的耶稣一样。当我站在灯光的荫护之下，再看那连绵着苍天的山，深奥神圣地黑暗着。我想，千年以来，在罗浮山修行的道士们是怎样度过那灯光如豆的漫漫长夜？陶渊明能在白天悠悠然望到南山，清矍的道人们便能在黑漆漆的山夜里举目会见庄周。而李白在黑夜中能携友秉烛夜游，并作了文章以纪念，那是古人才能有的好心情。

因为没了电，窗外的草坪上，都是人声。被电抛弃了的人，四处游荡，找风去，找月色去。一个小伙子就在我的窗下打他的电话：你那儿有电没有？我这儿停电……我现在就去，很快。这是一个向四处寻电的人。

十一点，电来了，住宅区里一片欢腾。把所有的灯打开，把电视机打开，把空调打开，把电脑打开。电，肆意畅快地在电线里游走。一切都回到了正常之中。没有电的时候，想出来的纷纷杂杂，好像只是一场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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