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透过来的光

忽然一阵清风，被惊醒的水鸟不经意间晃了晃身形，拍打翅膀的扑棱声穿过雾霭而来。这时，另一头传来了汩汩的桨声，棹与水仿佛相生相契，奏出无韵的小调

片片芦苇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下。月光清朗，似流泉，似飞瀑，透过夜里薄凉的空气倾洒下来，照得每一步的石阶都看得清明，石阶上一位孩童，手里执着一根细短的木棍，轻快地踩着石阶。“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桑眠每天都要踩着两百级台阶上山下山，天生的失明让他不得不拿着一根木棍探路。“两百！”桑眠气喘吁吁地报出这个数字。

此时，月光悄无声息从檐头已经流向了窗棂。桑眠回到家中后坐在窗前，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仍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去感受这座村子在夜晚的生机。桑眠早已到了该去学校学习的年纪，但因为他的失明让学校和父母都不放心，所以每当同龄人在河对岸学习时，桑眠只能在山脚下独自玩耍。

这一天，家中来了一位学校的老师，是位刚从城市来乡村支教的女老师。桑眠坐在窗前听着老师与父母间的交谈，嘴角不住地往上扬，露出欣喜的笑容。随着交谈的结束，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桑眠的头，“你叫桑眠是吧！”桑眠点了点头。“想去学校学习吗？”桑眠点头的幅度变得更大，老师也同样欣喜地说：“那好！以后我每天来接你去学校，我是新来的老师叫牟茴，你以后就叫我牟老师吧。”桑眠听到这儿几乎从椅子上飞下来……

第二天，桑眠早早地在山脚下等待着牟老师，桨划水的声音在桑眠耳中都显得那么轻快，桑眠曾经虚无缥缈的愿望现在触手可及。牟老师将桑眠接上船后唱起了歌谣，桑眠以前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歌谣，这歌谣如春风般温柔，勾起人心底无穷的暖意。

牟老师停止了唱歌，望向船尾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男孩说：“桑眠！老师给你念诗好不好啊！”

 “好！”

牟老师先是惊了惊，在她印象中这一“好”字是桑眠对她说的第一个字，牟老师望着河上氤氲的雾气便开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之后在船上老师还给桑眠讲了河山草木为己知，诗酒琴剑为良朋的李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古代四美人。在桑眠心中唯有清晨佳人相伴、清风微拂、苍穹与共实为一天中最为欢乐的时光。

到了学校，还未走进教室，牟老师便被叫住，“牟茴！”，那位是牟茴大学时最好的朋友——陈厉，她的性格和她的名字一样一丝不苟直来直往，陈厉走近挽着牟茴的手臂说道：“你真的想好了吗？”牟茴看了一眼身旁的桑眠说：“嗯！厉厉我是真的想好了，而且我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学校里的孩子。”“可是……”陈厉再欲劝却被牟茴打断，“厉厉你也是知道，我从小便没了父母，回到乡村支教也是我最大的愿望，你没必要再劝我了。”陈厉听完后咬了咬嘴唇，和牟茴寒暄几句后便上车走了，牟茴一袭黑色风衣望着正在远去的轿车笑得异常明媚。

因为桑眠情况特殊，牟老师便为桑眠进行一对一辅导。牟老师拿出连夜赶工做好的书摆在桌子上，“桑眠，今天我们学的第一个字叫‘隙’。”桑眠不停地小声重复牟老师的读音，“来，把你的手给我！”桑眠伸出手放到那充满温度的手心，牟老师引着桑眠的手在那书上不停地摸索，起初桑眠只感受到书上一个一个疙瘩顶到他的手，但牟老师一遍又一遍地引导。一个小时以后，额头上密布汗水的少年终于用煤块在地上写出了一个扭扭歪歪的“隙”字，桑眠微笑着问牟茴，“老师，为什么是‘隙’呢？”牟老师又拉着桑眠的手在墙上摸索，最终停在了一处说：“桑眠，墙上不完整的地方有破洞的地方，那就是隙。”桑眠感受着并陷入深思。许久后又问“那老师墙上有隙可以修补，像我一样人生出现不完整的地方又该怎么办呢？”牟老师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用手轻抚着桑眠稚嫩的脸，她面前的少年一出生就有残缺的地方，他无论怎么补也补不上，“那又怎么样呢？桑眠你要记住，有缝隙的地方同样也是有光照进来的地方，桑眠，你的人生一定会比常人接受更多的光！”桑眠听完后兴奋地点点头，他也相信牟老师就是照耀着他的光芒……

三年后，牟茴的支教时期也完了，一位少年坐在学校的后山上，没有神采的眼睛望着远方，他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却能听见校园中朗诵《蒹葭》的声音。桑眠跟着一起朗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念到这里他已泣不成声，在他的后面是一座去年新修的墓碑，上面刻着异常醒目的两个字——牟茴。

去年，村子里下大雨引发洪水，牟茴她本是可以活的，但她想到桑眠独自站在岸边等待她的身影，牟茴便执意要在危险中搏一搏，然而天灾无情，牟茴的人生从此定格在船被洪水冲翻的那一刻。桑眠此时此刻面对墓碑想到往事，朝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少年脸上泪两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露为霜，自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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