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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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后,麦子在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回到了东水镇。她在闲置了几年的房子里嗅到了复苏与温暖的气息,却没有鸡蛋羹的香气和婆婆的吆喝声。麦子想着。床边与墙角都零零落落地堆积着歌片,角落里那台林婆婆攒了半年钱买的电子琴还孤零零地矗在那里。轻巧如蝉翼,厚重若囹圄,林诺对鸡蛋羹的眷恋忽然烟消云散。阿沁林清也从外地回来,和麦子办了一个小小的接风会,阿沁点了支烟,随即又掐灭了。三个人又想起了初一时逃跑步的那段惊心动魄。那些个傍晚,初一例行跑操时,麦子想起来《藤野先生》中那句“不久便到一处驿站,写到‘日暮里’。”北方小城的九月初,五点半时天空就已被暮色填满,林清跑了一圈就被大部队远远甩到后面,悄悄溜到阿沁和麦子的班级队伍里,再悄悄和阿沁麦子逃到拐角处。阿沁抱着手机看八卦,却又不敢大声说话;林清拿着随身带着的词卡小声念着单词;麦子举着老年机咔咔地按着着“↓”键,妄图利落地给电子书翻页。满天的晚霞笼罩着全世界——今天的太阳要死去了。过了很长时间,哨声终于响起,三个女孩子趁着一片兵荒马乱冲到看台拿书包,逃也似的飞出学校……

几个月后,林婆婆的墓碑前,香灰和纸灰洋洋洒洒地飘散着,似乎是以最隆重的仪式结束这场清明的祭奠——可惜它们忘了,它们是灰色的。麦子看着发愣,随即抱着林清和阿沁大哭。

林婆婆是在清明前一个月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一直卧床的林婆婆精神突然很好,一时兴起要和麦子找来林清和阿沁一起包羊肉饺子。酱油醋混合的气味飘出了窗外。婆婆刚吃完饺子就说困,早早睡下了,这一睡,就再也没起来。屋外初春的雪飘飘洒洒,像童话中白独角兽的鬃毛,教科书式的优雅……



一切都从十几年前金灿灿的春天开始,林婆婆在东水大集练摊时,在油菜田旁看到了襁褓中的麦子。“你那时好小好小,像一个粉面团子,揉一揉就跟我走了。”林婆婆总是跟麦子说。那是九十年代初期,时代给所有人开了个玩笑,抵挡不住的下岗潮席卷了中国,许许多多的人垮下了,他们以各种各样的手段谋生,却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孩子也只能勉勉强强地过日子。林婆婆推测麦子应该是因为她的父母养不起了,就放市场旁边找个好人家,“别恨你爹你娘,他们要想不要你早就把你扔在后山子乱坟岗了,哪轮得着我来看你呀。”麦子不喜欢听林婆婆这么说,因为在她心里林婆婆就是她唯一的亲人,“我没爹没娘,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我有婆婆就行。麦子在心里暗暗想,却一次也没跟婆婆说。林婆婆是东水大集练摊的老太太,她的小摊上什么都有:彩色的梳子、重重的挂钟、寂静的塑料鸟……那时林婆婆的摊子就是麦子的舞台,久而久之,麦子认识了同样是被收养的温文尔雅的林清与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的社会小太妹阿沁。油菜花开得鲜亮,一片耀眼的黄。 

每天早上,婆婆一边打着鸡蛋,做喷香喷香的鸡蛋羹,一边和麦子家长里短的闲聊。麦子渐渐长大了,知道了婆婆的不容易,尽管生活如此艰难,林婆婆也没抱怨过,笑是她唯一的表情。2000年的小镇没有刘德华和孙燕姿,只有邓丽君和周璇。麦子总是是斜靠着书架看书,眼睛酸了,就看看窗外的天,期待着某天,她能像窗外的云一样,和林清阿沁飞出这个闭塞落后的小城。东水镇没有星巴克,也没有麦当劳,更没有飞机场和白色的飞机。只有市中心的低矮古旧的火车站旁,有一条短短的商业街,街上有小小的铺子。收音机里关不掉的《小城故事》好像就是专门写给东水镇的歌。春,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开得夺人心魂,金黄色朴素的美丽溢满了镇子。

“我亲爹妈来找我了。”午饭时,林清咬着筷子,认真地对麦子和阿沁说。“但最后还是没走,倒是我的亲生父母哭着走的,走的时候方奶奶还放了一挂鞭,被城管罚了100块钱。”麦子愣了愣,放下碗筷,伏在桌面上有节奏地笑了起来,阿沁也随之笑了起来。小小的教室里充满了令人欢畅明朗的笑。

麦子一直是一个平凡的姑娘,成绩一般,坐在教室的右后角,像空气一样,不,不像,麦子以前对阿沁说过:“大家离了空气都活不了,所以我哪里赶得上空气。”不过上初二后的第一个礼拜,她可就不是个比空气平凡的姑娘了,这次全校都认识了麦子。原因是麦子成了东水镇自制的儿童剧主角后,被最具影响力的导演挑去做新电影演员。林婆婆和她被剧组领到了离家千里的影视中心,没出过镇的林婆婆和麦子被眼前的林立高楼震惊了,这些场景不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油菜花黄澄澄地盛开在东水镇,也开到了祖孙两人的心里。麦子才试了一段戏,整个导演组就惊叹了许久,当场就决定麦子来演这部电影中最重要的儿童角色。导演问她爱不爱演戏?麦子说不喜欢,她喜欢看书。只不过不想让婆婆那么累。导演注视着一个角落,面无表情。在场的人长叹一口气,像是惋惜。编剧却一把抱住了麦子,眼泪直流。   

             

麦子那时总是穿一席格子长裙,婆婆给扎的两条长长的辫子扎着红绳,又高又瘦,总是微笑着,是那种谦卑的笑。她们没有钱买所谓时尚的衣服,她们都知道。

多年后,当那位导演回忆那部电影时,第一句话就是:“我陶醉在麦子姑娘眼神中的谦卑与优雅。”那部电影中麦子泪眼朦胧的镜头,成了一代人的回忆。看着电影和报刊杂志中的自己,麦子突然有一丝不真实感。阿沁还是一如既往地成绩垫底,林清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班级第一。

在麦子和林婆婆回到东水镇的那天,林婆婆家的门被一个陌生女人敲开。来人自称是麦子的亲生妈妈,当年他们家太穷了,不得已才丢下麦子。接着又拿出了数样“证据”。麦子不说话,转身回了房间,砰地一声的关门声吓到了婆婆。婆婆拄着拐杖立在屋前,没说一句话,就那么站着,泪顺着脸颊上的沟壑散开。麦子第一次看到乐观的婆婆如此狼狈,这可怕的世界!那一晚林婆婆和麦子都一夜没睡,她们都流了一夜的泪。麦子的父母在下岗之前,是国企公司的小职员,下岗之后,一家人的生活没了着落,穷啊!才悄悄丢了麦子。这次,麦子的父母要以亲生父母的名义带走麦子。麦子知道他们来是为了什么。亲人从不是从血缘定夺的,婆婆算亲人,阿沁林清算亲人,他们,不算。

油菜花一年一年地开着,麦子就陪婆婆看了一年又一年的油菜花,依旧是灿烂。几年中,麦子演的电视剧电影不多,但部部精品。一位导演说,十几岁的麦子没有童星的浮躁,多了一份诗人的沉稳。

三年后,麦子还是离开了,因为,因为林婆婆走了。麦子对小城和林清阿沁挥挥手,后会有期。此后和一位相熟的女编剧去了大城市生活,再之后,就是和普通学生一样地生活。再之后,林清去了最好的大学,阿沁有了自己的餐厅……东水镇的经济开始复苏,一切都向前赶。再没有人记得九十年代的疯狂了罢?精英,下岗工人,没落贵族,学者,天才……这些不相干的人混在一起,在那座小城奏出奇怪的交歌。

现在麦子是一名自由撰稿人,写了无数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再也不谦卑与温柔,多了几分凌厉与盛气。婆婆告诉过她:“世界给予我幸福或者痛苦的记忆,都要埋在油菜花下。等着第二年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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