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胡琴

在我的记忆中，外公有一把古老的胡琴，放在一个大盒子里。工艺很精致，音箱上雕刻着一朵梅花，另一侧则蒙上了一层层闪闪发光的蛇皮。因此，外公对胡琴爱不释手。但外公真正爱的，莫过于那把狼毫琴弓和琴上那两根绷直的弦。一张弓，两根弦，拉出的音乐却是千变万化。

每次春节回老家，外公就拿出那杆胡琴。稍稍转一下琴弓，再调一下弦，那琴弓和琴弦立刻挺得笔直，外公便小心地坐下，一手托着琴，一手捏着弓，稳稳地拉开了琴弦的嗓。于是，一首轻快的二胡小曲便从那指尖淌过。乐符在阳光下晒得温热，似乎饱饮了春节的喜庆。家人在一旁听着，笑着，闲语着，一首二胡曲也许正是团聚时最好的音乐会。我的小眼睛睁大了，侧耳倾听着胡琴的歌唱。板凳上的外公半昧着眼，微微颔着首，手指则熟练的在琴弦上蹿跃。此时，胡琴和外公似乎连成了一个整体，手指在颤动的乐音中滑动，弦丝在悠扬的歌唱中飞舞。眼下，似乎展现了这样的画面：清澈的小河静静淌过小桥，桥上桥下的人忙忙碌碌，微风中一个年轻人操着胡琴，一旁的人无不驻足倾听，眼下，草绿了，天蓝了，小鸟的歌声响了……一首曲终、家人都起来鼓掌，外公也睁开了眼，笑着，而清激明亮的眼睛，透着一丝往事的深沉。

外婆笑着对我说，外公并不是这村里唯一会拉胡琴的。那个时代，物质匮乏，村里人也买不起电视机，生活乏味。于是，家家户户都有了一杆胡琴，当然，外公成了公认的教胡琴的先生。

然而，随后的日子似乎发生了变化。

这次回家，发现家里多了几台彩色电视机，不用多说，大表哥正带着小表哥坐在电视机旁看着电视，其它人则安静地拿着手机玩弄，闲话声似乎不约而同地稀疏了。外婆照例在厨房里做饭，她望着院子里一个人倚在椅子上的外公，叹道：“咳，这些小伢儿可真爱玩手机……”

下午，外公独自拿下了那个大盒子，小心地取出了那杆胡琴，两根弦间的琴弓依然横放在琴箱上。也许是积了灰的缘故，一度油亮的木制琴身竟暗淡了许多，蛇皮花纹的油亮也少了些许。外公挺起身体，抖了抖手上粗糙的琴弓，想要拉响琴弦，琴声嘶哑，我模糊地看见，添上锈迹的琴弦上，一层长期沉积在琴上的灰，忽然腾起。我的心一颤，突然觉得外公有些可怜，社会在发展，人们的娱乐方式发生巨大变化，流行曲、卡拉 OK、电子音乐……一部手机便可搞定，谁还会在意单调悠远的二胡曲声呢？我开始疑惑，世界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说的那句话：“中国二胡曲《二泉映月》必须跪着去听。”可事实并非这样，我想，是浮躁的社会心态对传统文化的亵渎？还是《二泉映月》曲高和寡？我的心突然沉重起来。

今年春节，我们匆匆赶到外婆家。看见了外公头上忽然飘起新添的几根白发，内心不禁一惊，愧疚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对外公说：“外公，我想拉二胡。”外公似乎有些惊讶；呆了一下，便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房间，掏出了那个大盒子，胡琴则静静地躺在那盒子里。我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杆胡琴，学着外公的样子，操起琴弓，拉响了琴弦。琴声重新响在了客厅，家人也都凑过来看，我似乎也手忙脚乱，《二泉映月》在满屋里回荡，不如外公拉得好，但我分明看到外公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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